海伦娜的指尖轻轻触到那封信时,几乎是在颤抖。
    她抬起头,对上了齐格那双鸳鸯色的眼睛。
    少年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可她的世界,却在那一刻悄然改变。
    她的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而就在这时候,齐格脚下的斗篷一抖。
    翼猫海德威从他袍摆底下窜了出来。
    雨珠都没打湿它一根毛,四肢轻盈地跳到茶几上,笔直地朝海伦娜走去。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抬起小下巴,声音竟然带著点书卷气的稳重:
    “海伦娜·哈丽特·贝伦加特小姐。”
    “本猫名为海德威·d·阿斯图利安。”
    “我是伊甸学院第三信差队的特派员,奉校长尼古拉·弗拉梅尔阁下命,特前来递送正式通知信。”
    它伸出小爪子,在胸口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在施行某种“微型敬礼”。
    尾巴高高翘起,语气突然轻快起来:
    “恭喜你。”
    “亲爱的海伦娜小姐——你被伊甸学院正式录取啦。”
    海伦娜站著,一脸茫然。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著眼前这只会说话的猫,嘴唇张著,有些惊讶。
    她虽然经常读书,也知道包含机魂在內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是会说话的猫,对於过去一直是普通人的海伦娜来说,这还真是第一次见。
    就在茫然的海伦娜小姐思考著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听见了姨妈的尖叫。
    她依旧护著女儿躲在角落,脸色惨白,但眼中却浮起了一股被逼到绝路的凶狠。
    她颤著声,像是在用所有勇气吼出那句:
    “你们凭什么擅闯我家!”
    “你们这些怪物——践踏神罗法律!无视正神律令!你们以为拿著什么破纸就可以夺人孩子?!”
    “这不是魔法,这叫诱拐!”
    “这世界有秩序、有教会、有神!”
    “你们这样子做,会遭天谴的!”
    她的每一个词都像咬著牙吐出来,像是要把恐惧和愤怒一起喊破。
    海德威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它看了一眼手中握著信的海伦娜,再看一眼那边破口大骂的女人,眼神一顿。
    下一秒,它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
    “哦?”
    “您是说……这个孩子,是你一直以来亲手照顾的?”
    “您是说——把她塞进楼梯下储物间、在晚上不让她吃饭、平日翻她信、烧本该属於她的东西、动不动就打骂她……这是『神明律法』?”
    “您限制她了解她本应该理解的世界、恐嚇她闭嘴、强迫她隱藏天赋……这是爱的教育?”
    它一步步走近卡斯蒂娜,尾巴一甩一甩,语调越来越冷:
    “別把自己说的像是什么大善人,你只是禁錮她世界观的暴君。”
    “你怕她改变,不是怕她危险,而是怕她『不再属於你』。”
    “你也不值得討论什么神。”
    “如果你理解的正神,会是那种庇护你这种自以为是之人的神祇——那我只能代表伊甸说一句——”
    “你们的世界,太小了,小到你们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在信仰什么。”
    “而且,选择权从来不在你们,而在海伦娜小姐本身。”
    屋內安静了几秒。
    墙上老式钟摆“噠、噠”地响著,仿佛也在等待什么。
    海德威站在原地,尾巴像鞭子般甩了一下,语气冷漠到底。
    卡斯蒂娜脸色苍白,像从尸堆里爬出来的蜡像,嘴唇哆嗦。
    她想要给这翅膀上还绑著绷带,大言不惭的牲畜一点教训。
    只不过,对面那个异瞳少年那清冷的注视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海伦娜,等待著她的决定。
    “我……”
    那声音轻得像窗纸被风揭开。
    不是吼,不是哭,也不是喊。
    而是一扇窗被拉开的声音,让夜的雨和光都能进来。
    “我想去。”
    海伦娜站在信封与风之间,身形单薄,像某种快要被吹走的东西。
    她的声音还有些颤,唇色也未全然恢復,但那一刻,她站得很直。
    仿佛从某个被关了太久的壳里,终於有了自己的骨头。
    她看向齐格。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终点,但她明白一件事——
    有些决定,不是轮到她的时候才去做;而是当她站出来时,它就属於她了。
    齐格微微一顿。
    现在的氛围自己该说点什么?
    嗯,有了。
    他伸出手,右手掌心朝上,像是邀请。
    银髮少年对著少女如是说道:
    “欢迎来到新世界,女士。”
    海伦娜动了。
    她的脚步一寸寸踏出,像是穿越了一个她从未真正走过的房间。
    她的手慢慢伸出,指尖还在抖,但眼睛里有光。
    那是一个自己决定去见阳光的人,哪怕外头是风暴。
    “你不能走!!”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言语精致、举止做作的姨妈。
    她只是个站在洪水前、失控咆哮的失败者。
    “你疯了吗?!!你是个孩子!”
    “你听不懂这些话!”
    “你不是他们的人——你只是个普通女孩!”
    她的手向前伸去,指甲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颤抖的痕跡。
    “你跟我一样……”
    “你跟我一样!你跟我一样啊!!”
    “那种学院、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去的,你的父母,我的妹妹……”
    她的声音破碎,像在喊,也像在哀求。
    但,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又一次的看见自己曾经憧憬的世界,对著另一个人打开了大门。
    那是她日思夜想想要接触到的,那幻想中瑰丽无比的……梦。
    可还没碰到海伦娜的衣角,海德威猛然窜上去,挡在她和少女之间。
    那一瞬间,这只小猫身上的毛都炸了开来,双眼冷得像刀锋。
    它抬起头,咬字清晰如敲钟:
    “够了。”
    “根据伊甸与神罗签订的《互不干涉法案》第四修订版,”
    “录取学生条例第七条明文规定:凡具备奇术构成性格、灵性稳定閾值达到『最低启示准线』的未成年个体,享有自我入学决策权。”
    “监护人不得阻拦。”
    “违者,视作违法压制天赋构成。”
    “——学院有权强制干预,神罗也无权干涉伊甸的决定。”
    卡斯蒂娜怔住了,脚步微微停顿。
    但她还是在前冲的惯性下继续向前。
    那一瞬,齐格看了她一眼,眼神波澜不惊。
    他的指尖微动,地板表面,一缕“浊气”轻轻释放。
    姨妈卡斯蒂娜脚下猛地一空。
    她像被什么东西拌住,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重重磕在玄关处的地毯上。
    她张了张嘴,痛得发出一声低呃。
    齐格看都没再看她,只是转向海伦娜,淡淡地开口:
    “去收拾你的东西。”
    “我们该走了。”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犹豫的海伦娜,嘆了口气,接著补充一句:
    “放心。”
    “我不是来对你们家做什么的。”
    “你姨丈的手只是脱臼,养几天就好。”
    “那边那个躲在桌角的女孩……嗯,她可能多吃点东西,第二天就把今天的事情拋之脑后。”
    海伦娜鬆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她回头望了姨妈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只是转身,穿过风口还未关上的门,走进楼梯下的储物间。
    那里依旧潮湿,墙角的水渍像某种脏兮兮的梦。
    她弯腰,从床板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盒。
    里面只有几件衣服。
    三件换洗衣物,一件系带衬衫,还有一件姨妈不要的旧外套。
    线头已经起球,袖口有些发白。
    ——前天虽然搬上二楼,但表姐不允许她把这些“脏兮兮”的衣服带上去,说她不配穿楼上的空气。
    她把这些衣服重新叠好,像是在打包自己的一段人生。
    隨后用一块旧麻布包起来,繫紧。
    动作很慢,但没有一丝犹豫。
    接著,她蹲下身子,扒开墙角一块鬆动的木砖。
    “沙沙——”
    一只老鼠从缝隙边逃开。
    习以为常的海伦娜小姐早知道会有这一下,也不害怕。
    她伸手进去,从一个被旧布包裹得死死的暗角里,掏出那只藏了多年的小袋子。
    她打开它,低头数了数——五十个古尔登镀银幣。
    不多。
    这是她攒了很多年的全部。
    每一枚都代表某次不被察觉的回收瓶子、某次被忘记的零钱、某次不敢用力咀嚼的午餐零钱……
    她把它塞进麻布包里,绑紧袋口。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位落魄的小公主,正悄悄从一个不再欢迎她的王宫里出走。
    她走出储物间,没回头。
    风还在,雨声隔著门帘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召唤她。
    齐格站在门口,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抱著那个麻布包。
    少女身上沾著灰尘,头髮湿了一缕,抱东西的样子有点笨拙,像一只刚出巢穴的小动物。
    但她的眼睛亮著,脸上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神采飞扬。
    齐格低低嘆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走吧。”
    他轻声说。
    於是他们就这么走了。
    一个刚从笼子里挣脱的女孩,一个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少年,一起走进了雨夜。
    ——像所有最开始的旅程那样,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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