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分。
    信封终於停止“出没”已有整整二十分钟。
    赫尔曼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后遗症。
    屋內每个人都坐著、喘著、互相望著——像刚打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卡斯蒂娜满脸油光地瘫在沙发上,腿还搭在茶几边角,怀里抱著被撕了一半的信封残渣,气若游丝。
    鲁道夫拿著火钳,斜靠在门边,头髮乱得像刚在煤堆里滚过一圈,整个人灰扑扑的。
    他们以为,一切终於结束了。
    但是,下一刻;
    “咔噠……哐!!”
    壁炉的烟囱口,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像是铁片错位、烟气倒灌。
    姨妈卡斯蒂娜猛地坐起身,目光死死盯著那黑漆漆的烟囱口,眼白都快瞪出来了。
    “……不、不对劲。”
    她嘴唇颤著。
    下一秒——
    轰——!!!
    数百封信从烟囱內轰然喷出,像火山口翻滚而下的火山灰,炸裂飞溅开来!
    满屋子都是纸,桌上、地上、帘子上、沙发缝里,甚至连吊灯都被一封封信砸得微微摇晃。
    “它们又来了!!!”
    卡斯蒂娜尖叫一声,扑向空中乱飞的一封信,试图撕开它!
    鲁道夫则立刻手持火钳跳起,一边吼著“拿袋子!拿袋子!”一边挥舞著追信。
    那一瞬。
    海伦娜也动了。
    她猛地从沙发一侧跳起,鞋子踢翻,整个人像一束被压抑了一早上的光,朝著空中抓去!
    她的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那封贴著窗光翻转的羊皮纸信——
    “啪!”
    卡斯蒂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按住。
    力道之狠,几乎要把海伦娜拽翻。
    “你疯了!!”
    “这些东西不能碰!!!”
    海伦娜狠狠咬住牙,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封信旋转著落地,被鲁道夫一脚踩住。
    接著被捡起,扔进他早准备好的废报袋子里,绑口、封死。
    那一刻,海伦娜站在纸屑中央,喘著气,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奋力扑翅的小鸟。
    她的唇边几乎要喊出:“那是我的信!”
    但她忍住了。
    她知道,再喊,也没有用;同时,她也知道,送信的人一定会把信送到自己的手里。
    这天下午,赫尔曼一家已经彻底疯狂。
    封窗、封门、封通风口、钉板条、灌湿布,连老屋角落里透气的砖缝都被用碎布塞死。
    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过去,像是一户在准备“末日仪式”的家庭。
    *******
    傍晚。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天色像某种巨兽的背鰭,缓缓沉进地平线。
    乌云翻滚著,低垂得像要贴到屋顶。
    它们压得很低,很沉,像一个正在忍耐的梦境,隨时可能塌陷。
    头顶仿佛是一艘巨大的船,从天而坠,船底正对著世界。
    乌云上的钢琴家开始用指节敲了敲夜幕,发出滴滴的演奏声。
    “滴~”
    “滴滴滴~~~”
    紧接著,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像被一层巨幕包裹的世界,水声打在屋檐、打在木窗、打在信箱盖上。
    节奏细密、均匀、像一只温柔的手拍著耳朵;让人沉进梦里。
    这是一个非常適合睡觉的下雨天。
    只不过,对於狼狈的赫尔曼一家人来说,这是最为糟糕的天气。
    屋子里一片沉闷的暖湿气息,旧木地板散出潮味,炉火早已熄灭,连炉灰都睡著了。
    鲁道夫抱著老式民銃,靠在墙角,面色苍白。
    姨妈卡斯蒂娜坐在壁炉旁,一言不发,像在等待审判。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
    门后,那不是风雨,那是即將到来的恶魔,那是某种他们不敢说出口的……“异端召唤”。
    而此刻,沙发上,表姐弗兰卡呼呼大睡。
    她把毯子抱成一团,嘴角还沾著下午抢的奶油饼乾渣,梦里还在翻身。
    她睡得很熟。
    只有她能睡熟。
    ——而海伦娜坐在靠窗的小凳上。
    她没有说话。
    也没有睡。
    她只是静静地看著窗外那一层水帘,眼神专注,像在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她知道:
    “送信的人要来了。”
    少女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光,还是漫长得没有出口的夜。
    但她知道,她要离开这里。
    这个窒息的、安静得像棺材一样的地方。
    哪怕前路是燃烧的铁轨,是冰冷的风,她也要走过去。
    无论是或是灿烂盛大的烟火,还是寂灭无声的黑夜,她都想要走过去。
    这时——
    咚。
    咚咚。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乾净、缓慢、没有一点杂音。
    那不是风撞门。
    也不是信掉落。
    那是人的指节,敲在木门上的声音。
    卡斯蒂娜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像被从梦里扯出来。
    鲁道夫瞬间起身,手指卡进扳机护圈,嘴唇紧抿。
    而海伦娜,她的脊背一颤,猛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在雨声中亮了一下,像一颗落进黑水里的星辰。
    那是我的信来了。
    送信的人,来了。
    此刻,屋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水珠一滴一滴敲打著窗沿、地砖,还有门缝,像谁在拿著表,一点点数著时间的尾巴。
    鲁道夫握紧手里的民銃,指关节发白,他的声音沙哑却儘量维持镇定:
    “门外是什么人……”
    “我警告你,我手里有枪。”
    门外一片死寂。
    只有雨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屏息了,等待那一秒;
    隨后。
    轰!!!
    回应的是一股巨大的斥力——直接从门外袭来!
    整扇门像被无形的锤子从外而內砸中,“砰!”的一声炸裂震颤,整片木门猛地被轰开,铰链扯出尖锐金属声,门板狠狠砸在內墙上。
    风灌了进来。
    雨也跟著闯了进来,水雾裹著空气扑在脸上,像冰冷的掌心突然贴上皮肤。
    屋子像是被谁撕开了一道缝。
    姨妈卡斯蒂娜惊叫著退后一步,抱紧了刚从梦中惊醒、满脸茫然的弗兰卡。
    海伦娜缓缓抬起头。
    她看见门口站著一个人。
    轰!!!!
    雷,在那一刻划破夜空。
    一瞬的亮光,將他全身的轮廓切割出来;
    黑色麂皮斗篷、背后斜掛著沉静的琴匣,斗篷一角被风捲起,他的手微抬,衣袖向后扬起,像风中的羽毛。
    他低头,抬手掀开了斗篷前襟,露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个异常俊美的银髮少年,他面对近在咫尺的枪械,脸上掛著漫不经心的笑容。
    最让人觉得夺目的是那双眼睛——一双异色的鸳鸯瞳。
    左眼如夜空深蓝中坠落的星芒,右眼却燃著琥珀一样的温热火光。
    银髮少年的眼神就像夜雨中突兀燃起的火——明亮、安静,却危险。
    心臟在胸腔里“咚”地一跳。
    不是惊嚇,不是本能的战慄。
    那是一种更难以言说的悸动,像风吹动一棵沉睡的树,一下,就醒了。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感到寒冷的人,会簇拥到阳光底下,感受太阳为大地奉献的力量,而对於太阳来说,那可能是微不足道的,那可能是一种太阳对大地万物的馈赠。
    但是对於笼中鸟一样的少女来说,她看到的却是頷首的太阳,照进平淡却绝望的生活中的一抹亮光。
    她第一次知道,那些从天上落下来的光,並不是为世界而来,也可以为某一个人。
    就像太阳从不特意低头看谁,但它確实照亮过笼子里的一只鸟。
    对太阳来说,那不过是一次不经意的经过;
    可对她来说,那是一整个世界的转折。
    ……
    另一边,姨丈的压力可就大的多得多了。
    “我告诉你!你这是私闯民宅啊!”
    鲁道夫吼出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发怵。
    但他还是抬起了枪,试图用理智维持那点摇晃的尊严。
    枪口微微举起,黑洞洞的。
    然后他看见那双眼睛。
    齐格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浊气”
    没有咒语,没有动作。
    那股力就像潜伏在空气里的东西,忽然“咬”住了鲁道夫的肩。
    “咔啦——!”
    肩关节的脱臼声,像枯枝被雷劈断,清脆而残酷。
    鲁道夫脸色骤变,嘴里嘶声痛呼,整个人往墙边退去,右手像脱落的玩偶一样垂著,民銃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像一场无声的小哀悼。
    “啊,我的手!!!”
    姨妈卡斯蒂娜嚇得一边抱著弗兰卡一边贴墙后退,像是看到死神降临,连声都不敢再发。
    而齐格,走进屋中。
    脚步轻。
    斗篷滴著雨。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海伦娜面前。
    在她面前停下。
    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极为標准的骑士式半礼。
    雨声之下,他將那封厚实的、印有伊甸学院浮刻纹章的信,双手递到她面前。
    她像是在梦里看著那一封信,迟迟没有伸手。
    眼前的人冷静得不像十二岁的年纪。
    海伦娜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本该开口问一句:“你是谁。”
    但她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在一点一点回答自己:
    “这是来找你的人。”
    她垂著眸子,看向那封信。
    那封信上写著的名字,再熟悉不过。
    [致:海伦娜·哈丽特·贝伦加特小姐]
    [贝拉柏林·克罗伊茨贝格区·施莱尔霍夫四號路·第七號公寓·{最小的臥室·被划掉}·傍晚暴雨中的少女]
    雨落狂流之夜,风声沉静,星星逃遁,朦朧的月儿暗自藏身。
    ——少女,收到了年轻骑士的递交的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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