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涯是真心实意。
    年少入仕时,他也曾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可宦海浮沉几载,他早已看透了官场那套虚伪的把戏,嘴上说的是仁义道德,心里都是各怀鬼胎。
    他年纪轻轻,才华横溢,自然心高气傲,放眼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入他眼。
    董太师之流清谈误国,那些所谓的“清流”更是蠢不可及。
    后来被罢官,魏青涯反倒觉得解脱,索性弃官从商,逍遥痛快,眼不见为净。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与他何干?
    但此刻,他跪在顾怀玉面前,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却滚烫得发疼。
    他终于遇见了那个撑起这片天的“高个子”。
    顾怀玉怔忪,半响未语。
    “相爷。”
    魏青涯双手攥着他的袖摆,膝盖又往前跪了几寸,“若相爷不弃,魏某愿此生都追随相爷。”
    顾怀玉眉头一挑,怎么突然就扯到“此生追随”了?
    他下意识从魏青涯手中抽回袖子,决定先解决最实际的问题:“颇有家资……你有多少家资?”
    魏青涯不假思索,老老实实答道:“现银一百六十万两,另有古玩字画三十七箱,京城宅邸三处,江南别院两座,折合现银约二百八十万两。”
    比顾怀玉这个一朝宰执富有,要知道相府里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出五万两现银。
    顾怀玉眸光发亮,睫毛煽动几下,若无其事地问:“这些银子你都愿意给本相?”
    魏青涯仰望着他,毫不犹豫道:“愿意。”
    顾怀玉忽然俯身,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唇边含着几分笑意,“不反悔?”
    魏青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激的心跳加速。
    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皮肤白得似莹亮新雪,偏又衬着鸦羽般的乌发,唇红齿白,分明是一张水墨画般清冷的面容,却能生出几分叫人无法直视的艳色。
    魏青涯心跳如同擂鼓,垂下眼皮不敢再看,声音却异常坚定:“绝不反悔。”
    顾怀玉心里惊喜交集,他一直在为银子发愁,国库里穷的叮当响,别说是跟东辽开战,就是再来一场天灾,都足以叫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抖三抖。
    若有二百八十万两银子进账,最快今年就能跟东辽……
    他专心致志盘算着军费开支,全然未觉自己的手指仍轻抵在魏青涯的下巴上。
    魏青涯不敢直视他的脸,只能盯着眼前这只执掌天下苍生的手。
    纤细白净的不像男人的手,骨节都透着精致,掌心泛着温润的粉色,还有淡淡的香泽从上面散出。
    魏青涯不自觉深吸一口,那香气顺着鼻腔直钻入心底,竟然叫他口干舌燥,耳根滚烫。
    顾怀玉回过神来,瞧见眼前的“活财神”,瞬间换上一副礼贤下士的温和表情。
    他双手稳稳扶住魏青涯的手臂,“青涯何必行此大礼?都是自己人了。”
    魏青涯通红的耳根子窜上一阵火辣,随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此刻被一声“青涯”叫的紧张到失语,只能直勾勾望着眼前人。
    顾怀玉抬手极其自然地为他整理散乱的衣领,古有明君替臣整冠,今日他未尝不可为“贤才”理一理衣。
    魏青涯身子骤然绷紧,一动也不动,笔直僵硬地杵着。
    偏偏那只手顺着衣领向下移落到腰间,他忽觉腰间一松,相爷竟解开了他的腰带!
    魏青涯瞳孔一震,几乎以为——
    但顾怀玉只是将松开的腰带重新系紧,动作行云流水,只是那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他腰侧,叫他浑身的肌肉随着那触感发颤,美妙的不可思议。
    顾怀玉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明日就到都堂来议事,以后见到本相,不必跪了。”
    魏青涯白净的脸颊烧得通红,喉咙的皮肤止不住地抖动,下意识地舔着嘴唇。
    顾怀玉见他口干,端起案上喝剩的半盏茶,随手递过去,“喝口茶缓缓,别介意是本相用过的。”
    “……”
    魏青涯僵硬的手指接过茶盏,嘴唇触到杯沿的瞬间,心跳快得要炸开。
    共用一盏茶,岂不是在吻……
    顾怀玉满意地看他红得滴血的耳根,这套礼贤下士的戏码果然奏效。
    “相爷,下官……下官告退。”
    魏青涯双手小心翼翼捧着茶盏,恭敬地倒退着往外走。
    直到远远退出顾怀玉视野外,他那狂跳的心脏还未平息。
    庭院里冷风扑面,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
    魏青涯在影壁转角,与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神色冷清肃然,正是沈浚。
    两人并不算陌生,当年同榜进士,沈浚高中探花,以策论缜密、辞章简严见长。
    而魏青涯则以敛财之术闻名,虽略逊一筹,也同列前十。
    只不过一个从政,一个经商,此后便各奔东西。
    魏青涯一见他便知晓前因后果,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上前,微微笑道:“原来是沈兄向相爷举荐我,魏某感激不尽。”
    沈浚目光落在他手中茶盏,那是顾怀玉案上的茶盏,他认得。
    他眸光微沉,淡定自若道:“何必客气?我为相爷举荐贤才,本就应当。”
    魏青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茶盏,脸颊红意还未褪去,却是不遮不掩道:“这是相爷喝过的茶,赐给我润口。”
    沈浚:“……”
    魏青涯未察觉到沈浚的骤然冷漠,眉目间尽是美滋滋,“相爷待我极好,魏某确实该多谢沈兄举荐之恩。”
    他说得含蓄,不谈及细节,那是只属于他细细品味的细节,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沈浚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吐出一句:“恭喜魏大人,得相爷青眼有加。”
    魏青涯虽久离官场,但客套话仍信手拈来:“以后都是相爷麾下的人了,还望沈兄多多提点。我对相爷的喜好还不了解……”
    话音未落,沈浚突然拂袖而去,擦肩而过时重重撞在他肩上。
    魏青涯猝不及防,手中茶盏猛地一晃,茶水险些泼洒而出。
    他慌忙稳住,再抬头时,只看见沈浚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京城里的新年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声鼎沸,一片热闹和喜庆。
    顾怀玉入朝为官至今已十个年头,今年是他过得最闲适的新年,手下能臣干吏云集,不必他事事亲力亲为。
    从初一至腊月二十,他连都堂都未去一趟,乐得在府中读书享清闲。
    但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宁州,却是一片肃杀。
    裴靖逸与严峥已在宁州暗中探查五日。
    严峥凭借昔日边关旧部的关系,很快摸清了哗变始末。
    监军太监仗着皇命在身,不仅克扣三成军饷,更将朝廷拨发的粮草贩卖。
    统制赵儒是朝廷派来的文官,畏首畏尾,任由阉人作威作福。
    将士们虽苦,却早已学会隐忍,哪怕吃的是霉米、穿的是破袄,也只求苟且度日,不惹事端。
    直到顾怀玉颁布《准武议政令》。
    圣旨传抵军营那一夜,整个宁州驻军都沸腾了。
    营帐里灯火通明,酒碗碰撞声此起彼伏。
    翌日,几位将领满怀希望前往州府议政堂,哪知老太监仗着天高宰相远,压根不打算执行这道令。
    那老太监斜倚在太师椅上,瞧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畜生,“就你们这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也配议政?”
    将领早就习惯了这般状况,陪着笑脸为他斟酒。
    可那阉人越发放肆,酒过三巡竟拍案狂笑:“顾怀玉?不过是靠姐姐卖肉爬上来的孬种!”
    “你们这些糙汉真把他当个人物了?呵,他若敢来宁州,咱家让他给咱下跪!”
    众将愣在当场,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
    那可是顾相啊!
    是让千万武人终于能挺直脊梁的恩人!
    是宁可背负千古骂名,也要为他们这些丘八争一份尊严的人!
    多年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等众人回过神来,那阉人已倒在血泊之中。
    裴靖逸弄清事情原委后,心中已然明白事情该怎么处理。
    正赶巧,赵儒听闻他是顾相面前的红人,竟腆着脸主动设宴相邀。
    酒宴设在宁州最奢华的“醉仙楼”,雕梁画栋,灯火辉煌。
    赵儒是个白面儒生,一身素净长衫,颇有几分清高之气。
    见裴靖逸进门,他先是一惊,这人身形高大,肩宽背阔,几乎遮住了半扇门的光,需要仰着头才能看。
    赵儒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久闻裴将军英姿勃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靖逸压根不还礼,大马金刀地往席上一坐。
    他如同到自家一般随意,抓起筷子就开吃,边吃边道:“男人长得俊有个屁用。”
    赵儒眉头微皱,显然嫌弃他的粗鄙,但仍强撑着客套:“俊有俊的好处,我听闻当年董太师曾想招将军为婿,可见一表人才,终究是……”
    裴靖逸不等他说完,漫不经心地一笑道:“早都拒了,我看不上。”
    赵儒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忍不住讥讽道:“将军眼光真是高。”
    “你不会真这么跟太师说的吧?”
    裴靖逸抓起一块鹅腿,捏在手中仔细地端详,不以为然地说:“我跟他说——”
    “我不能人道,你闺女嫁过来就是守活寡。”
    赵儒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下半身瞟了一眼,这么大的块头,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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