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被高皇帝坑了?
    丟下如是一番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暗含深意的话,刘恭便不顾阳城延再度呆坐在地,
    自顾自朝作室外走去。
    出了作室,抬眼便是刘恭无比熟悉的椒房殿,刘恭自也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走到殿门外,摆手阻止身旁渴者即將发出的唱喏,刘恭便面掛淡笑,抬脚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一一果然在正殿內,看到与母亲张嫣交谈,且脸色不大好看的母舅:宣平侯世子,张偃。
    “舅父来了啊~”
    语调满是轻鬆、隨和的一声招呼,却惊得本就正襟危坐的张偃,当即从座位上弹起!
    慌忙整理好著装,便毫不迟疑地跪地叩首:“宣平侯世子臣张偃,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的礼数,却惹得刘恭当即面色一僵。
    待反应过来,也是无奈的长嘆一气,稍拱起手。
    “世子安好。”
    回过礼,正想著该说些什么,让尷尬的氛围稍缓和下来,张偃便匆匆告辞离去。
    望著母舅张偃拱手躬身,倒行至殿门处,方折身离去的背影,刘恭免不得又一阵苦笑摇头。
    “本以为孩儿即了位,舅父,就不会再如往日那般拘谨。”
    “今日观之,不料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恭略带自嘲、略带无奈的一语,只惹得张嫣本能的低下了头。
    许久,方从口齿间挤出来一句:“礼不可废——“”
    刘恭闻声默然。
    礼不可废,上下君臣尊卑不可乱一一道理是这么说没错。
    但法理之外,尚且不外乎人情。
    更何况是天子与母族、妻族外戚之间?
    在朝议、典礼等正式场合,论君臣尊卑,自然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私底下也同样如此,那,就难免显得有些生分了。
    “舅父此来,是有事求母后?”
    看出张嫣面色不佳,刘恭便也没在张偃『与自己身份”的问题上深究。
    自然的一问,却惹得张嫣面色微微一黯,眼眸也应声去了三分色彩。
    “母亲——”
    “喉—.”
    “孝惠皇帝驾崩后,鲁元主的病,又更重了些。”
    张嫣话音落下,刘恭本还勉强能强装淡然的面庞,也是应声涌上阵阵哀思。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无论是太子刘恭,还是天子刘恭,都维持著极为规律的『作息』,五日一次前往宣平侯府,探望姑母刘乐。
    但正如去年,侯世子张偃所言:刘乐之疾,源於心病。
    而这心病的根源,正是已经驾崩的先孝惠皇帝。
    “明日,母后与孩儿,同去探望一下姑母吧。”
    闻言,张嫣只默然点下头。
    而后再度低头垂眸,陷入漫长的思虑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算是將情绪调整过来些,方强打起精神,问候起皇帝儿子刘恭。
    见母亲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刘恭本就是半带哀愁,又为如何转移话题、转移母亲张的注意力而头疼。
    闻母亲关心起自己最近的状况,刘恭自也是顺坡下驴,事无巨细间,將自己最近的行程娓娓道来。
    自然也免不得同张嫣,说起今日前来作室,奉祖母吕太后授意,为少府卿阳城延打气、撑腰的事。
    待刘恭大致说起今日,与阳城延聊起有关钱制的事,本对这些事无甚兴趣的张嫣,却是难得提起了兴致。
    “汉半两?”
    母亲张嫣一反常態,惹得刘恭不由稍一奇。
    结合方才,以及过去这段时日,母舅张偃前来椒房殿的频率,刘恭心下也当即瞭然。
    按张嫣的性子,必然是对外朝之事提不起兴趣的。
    而在孝惠皇帝驾崩,儿子刘恭继承皇位后,並未被尊立为太后、仍为皇后而居椒房,
    也大概率让张嫣有些本能的不安。
    抱病臥榻於宣平侯府的鲁元主,张嫣名义上的兄嫂、实际上的嫡母刘乐,必然將张嫣的尷尬处境尽收眼底。
    偏刘乐自己抱病臥榻,不便入宫,张嫣也同样不便出宫,亲自前去宣平侯府。
    这才有了侯世子张偃,在这名为姑嫂,实为母子的二人间充当传话筒,將鲁元主刘乐对皇后张嫣的建议,或者说是提点带来椒房,好让张嫣安下心。
    虽然不知道姑母刘乐,具体让张偃带了什么话给皇后张嫣,但刘恭也能猜出个大概。
    首先,自然是为张嫣简单解释一下,孝惠皇帝驾崩、当今刘恭即立之后,张嫣为何没有被尊立为太后。
    解释过后,自然是安抚,让张嫣稍安勿躁,不要为此事而忧心。
    隨后,为了让张嫣转移注意力也好,又或是更好的履行『汉太后”的职责也罢一一鲁元主刘乐,必定委婉地提醒了张嫣:做皇后,和做太后不一样。
    皇后可以窝在椒房殿,母仪天下,只管后宫之事。
    但太后却要对外朝,乃至天下之事有基本的知解,必要时,甚至还要拿得出解决方法於是,名为皇后,实则已成为太后的张嫣,或情愿、或不情愿一一多半是出於『帝母太后”这一身份,在如今汉室天然具备的职责、使命,开始强迫自己了解外朝之事、天下之事。
    而现如今,张嫣能获知外朝事、天下事最好的渠道,自然便是皇帝儿子刘恭。
    意识到这一点,明白母亲张嫣並非隨口一提,隨便找个话题与自己閒聊,刘恭便稍正了正色,沉吟措辞片刻。
    许久,终还是从怀中,將那三枚各具特色的半两钱取出,轻轻捧到张嫣面前。
    同张嫣解释过这三枚铜钱的来歷,尤其是三枚钱各自的重量、成色,以及一般无二的面值,刘恭才终是话头稍一顿。
    果然不出刘恭所料一一在得知这三枚形状各异,重量、成色不一的铜钱,面值均为『半两”时,张嫣当即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
    “此三钱敦优敦劣,一目了然,又有谁肯弃足重、足色的秦半两,而去用汉半两?”
    “便是太后所铸的八銖钱,重、色也同样比不上秦半两啊?”
    將心中的疑惑直言道出,张嫣又皱眉低头,在那三枚铜钱之上好一番打量。
    始终看不出门道,方抬头望向皇帝儿子刘恭。
    “天下人用汉半两,难道只是碍於高皇帝的詔令,而不得不用?”
    刘恭微微点下头。
    又问张嫣再闻:“那既然天下人,都碍於政令而不得不用汉半两,又爭相熔铸此汉半两,只怕秦半两,已是没什么人用了吧?”
    “便是偶然得了,当也都拿去熔了,以铸汉半两?”
    却见刘恭先一点头,而后再稍一摇头。
    “高皇帝年间,確实如此。”
    “百姓民得秦半两,便绝不会原封不动的出去。”
    “一—要么,自己熔铸汉半两。”
    “要么,拿去与人换汉半两。”
    “但在高皇帝驾崩,先孝惠皇帝即立之后,却不再如此了。”
    “汉半两行天下不足三月,天下钱制,就已是轰然崩塌,荡然无存。”
    “百姓民寧愿以物易物,也绝不愿將手里的货物,换成铜钱。”
    一不愿换成汉半两,自然是怕吃亏。”
    “但即便是秦半两,天下百姓民,也同样不肯收。”
    “因为收秦半两,却不收汉半两,便是违背高皇帝的詔令。”
    “秦半两、汉半两皆不收,只愿以物易物,则可以勉强解释为:並非买卖货物,而是易互有无。”
    如是一语,惹得张嫣稍有些茫然的愣了愣。
    便见刘恭微嘆一口气,摇头道:“及高皇帝驾崩,先孝惠皇帝即立,汉家钱制,已经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为重立我汉家钱制,皇祖母便行令少府,铸此重八銖、铜五成的新半两钱。”
    “
    虽仍比不得秦半两足色、足重,却也比汉半两,更甚是三株荚钱要好了不知多少。”
    “另外,皇祖母还下令禁民私铸,让新铸的八銖半两钱,不再会被百姓民熔铸为三株荚钱牟利。”
    “至此,我汉家的钱制,才勉强算是重新立了起来。”
    “但市面上,秦半两、汉半两,以及皇祖母新铸的八銖半两,乃至战国旧钱如蚁鼻钱、刀幣,皆混行於天下。”
    “钱制虽是立住了,却也还远远没稳住。”
    “在关东,偏远些的郡县,百姓民仍旧不敢用铜钱,仍坚持以物易物。”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高皇帝的三銖汉半两,却是嚇得天下人,十几年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如是一番话说出口,刘恭自走出少府作室,才刚整理好的神容、情绪,便再度回到了先前,与阳城延交谈於作室的状態。
    无奈是真的,晞嘘是真的,沉重,也半点不假。
    太祖高皇帝刘邦,与相国萧何一同做出熔秦半两、铸汉半两的决策,是有苦衷也好、
    別无他法也罢。
    但终归改变不了汉半两,对汉室立国初,本就脆弱、低迷的市场,所造成的顛覆性打击。
    也终究改变不了这一举措,对本就饱受春秋战国、秦末战火茶毒,更受暴秦残虐的天下百姓民,所造成的严重伤害。
    话说难听点,也就是刘邦乃开国之君,又有先入咸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正面事例做支撑。
    天下人对刘邦,即有对开国之君的本能畏惧,以及因约法三章一事,而生出的本能好感,也有对刘邦拯救天下万民於暴秦之手的感恩之情。
    结合此间种种,汉家才没有因为刘邦一手熔铸新钱的骚操作,而落得个开国即亡国的下场。
    换做其他非开国之君的帝王,亦或是没有“约法三章”这种与爱民相关的正面案例的帝王?
    敢搞出汉半两这种介乎於劣幣,与假市之间的『货市』,不说是原地亡国,也起码要闹的天下民怨沸腾,群情激愤!
    乃至於: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不得不承认,高皇帝刘邦在推行汉半两的同时,一手『许民私铸”,確实是將这件事的罪责,以及天下人的怒火大半消散於无形。
    但同样不容忽视的现实是:作为高皇帝实际意义上的继任者,吕太后掌权后,为高皇帝的汉半两擦屁股、將汉半两搞崩的经济秩序重新建立起来的重担,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吕太后肩上。
    秦半两、汉半两之后,汉家第三种主要货幣:八銖新半两,便是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秦半两,足色足重,然含铜太多。”
    “高皇帝所铸汉半两,又含铜太少。”
    “若皇祖母掌权后,为个重立钱制,而使少府尽熔天下钱,以铸秦半两,那少府非但无法凭铸钱牟利,甚至还要往里贴钱。”
    “皇祖母舍不捨得倒贴铸钱,尚在其次一一问介是跡有汉以辜,我汉家的少府,几乎从不曾钱、粮充盈。”
    “即便皇祖母捨得,愿意让少府倒贴钱,好让天下钱制重归寻常,少府也根本承担不起熔汉半两,铸秦半两所造成的亏空。”
    “於是,皇祖母只能退而求其次,尽最大的可能,在少府能承受的最极限,铸个八株重、铜五成的新半两。”
    “加之禁民私铸,天下只有少府在铸钱,方得以经少府之手,將天下秦半两、汉半两,仞猾式杂钱,都逐步熔铸为这成色一鄙,却也勉勉强强能为天下人所接受的八銖新半两。”
    “一一少府通过口赋,辜收回百姓民手中的猾式杂钱、劣钱,熔铸为新半两;而后用从购卫民间的米粮、布帛等货物,让新半两求入民间。”
    “如此,长则十几二十年,短则七八岁,如今求人天下的猾式钱幣,便会逐步替换为八株新半两。”
    “到那时,高皇帝铸三銖汉半两,为我汉家、为天下之民所带辜的遗祸,才能算作是彻底消除。”
    言罢,刘恭便顺著母亲张嫣的目光,看向张嫣手中,那枚明明泛著铅银色光亮,却总让人误以为看到个血污一一只看上一眼,就似乎能闻到一股血腥味的钥匙圈。
    嘴上,仍不忘语带沉重道:“除个让少府,一点一点將天下杂钱,都熔铸为皇祖母的八銖新半两,另还有一件事,也非常麻烦。”
    “_一汉半两,与秦半两皆『直半两』”,皆价值十二銖,是高皇帝颁行天下的制击。”
    “也正是因为绕不开这道制令,皇祖母才不得已,在铸新半两、禁民私铸钱后,不忘补上一道制书。”
    “此制规定:凡外圆內方,能看出钱的形状,且没有完全断裂、非完全由铅铸造的钱幣,就都应该被称之为:钱。”
    “钱行人市,任何人不得拒收。”
    “违令者,罚金四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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