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不得不来卖命养家的普通汉子,面对宗门上修的威压,大概率只会恐惧,绝不会有反击的本能。
    除非……他本来就不是个矿工。
    陈渊心中瞭然。
    这位张老六,人如其名,藏得可真够深的。
    他不动声色,继续沉默地劳作。
    中午分发食物时,矿洞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碎石簌簌落下,砸在眾人头上。
    “怎么回事!”
    “塌方了?”
    人群一阵骚动,监工们厉声呵斥,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陈渊和张铁山靠得很近,一块人头大小的岩石,恰好从他们头顶的岩缝中脱落,带著破风声,直直砸向张铁山的后背。
    张铁山像是被嚇傻了,呆立在原地。
    就在岩石即將砸中他脊樑的瞬间,他脚下一个踉蹌,仿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在地。
    岩石擦著他的后衣襟,重重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烟尘。
    “老六,你没事吧!”旁边的矿工惊呼。
    张铁山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拍著胸口,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他娘的,差点就去见阎王了。”
    周围人一阵鬨笑,都当他是运气好。
    只有陈渊,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那一跤摔得太巧了。
    那一步的距离,那身体倾斜的角度,分毫不差,恰好是躲开那块落石的最小动作。
    这不是运气,是千锤百炼的本能。
    张铁山也感觉到了那道审视的视线,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与陈渊在半空中对上了一瞬,又立刻错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领了食物,在角落里啃著。
    气氛却已然不同。
    到了下午,矿洞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暴虐与痛苦的嘶吼。
    那声音仿佛能穿透岩石,直刺人的神魂,整个矿洞的温度都似乎隨之下降了几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血色尽失。
    这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狂暴。
    没过多久,孙乾一行人从矿道深处快步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进去时还要难看,身上那件黑色的劲装也多了几处破损,而他身后的一名护卫,左臂齐肩而断,伤口被草草包扎,鲜血已经浸透了整条袖子,人也陷入了昏迷,被同伴架著。
    他们显然是跟那头妖**了手,而且吃了大亏。
    孙平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大……大人,您……”
    “闭嘴!”孙乾一声暴喝,打断了他。
    他看了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矿工,眼中翻涌著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杀机。
    “那畜生,比预想的还要棘手,它似乎吞噬了矿脉的庚金之气,正在蜕变。”
    孙乾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不能再等了,大阵的阵基还差最后一环,宗门的大人马上就要来了,必须在它彻底失控前完成。”
    他压下怒火,神色转为平淡,目光扫过所有矿工。
    “看来,只能行险一搏。”
    孙乾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那畜生盘踞矿脉核心,已通灵性。强攻无益,唯有智取,將其引出老巢,毙於预设的法阵之中。”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人群的反应。
    “此事凶险,但也是你们脱离苦海的机会。”
    孙乾话锋一转,拋出筹码,“我需要一百名敢死之士。明日一早,进入五號矿道,只需虚张声势,將那畜生惊出即可。”
    “为此,孙家会提供特製『辟煞甲』与利刃。事成之后,活著回来的人,每人十块灵石,文书作废,即刻送你们离岛。”
    十块灵石,恢復自由。
    矿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绝望的死水里,被投下了一块名为侥倖的巨石。
    孙乾对此很满意,又取出一面赤色小旗,上面符文古拙。
    “此为『先登旗』。谁能將此旗插在离妖兽巢穴最近之处,活著回来,赏金百块灵石。”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孙家只看结果。”
    说完,他將小旗拋给面色惨白的孙平,带著人径直离开。
    矿洞里压抑的气氛並未消散,却被一股亡命徒式的贪婪冲淡了。
    去,九死一生,但有一线希望。
    不去,便是温水煮蛙,迟早也是个死。
    孙平颤抖著双手,强撑著开始宣读被选中的“勇士”名单。
    陈渊混在人群中,低著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目光,却落在那几件被监工分发的所谓“辟煞甲”上。
    那甲冑鞣製手法粗劣,上面却用一种暗红色的染料,描绘著繁复的符文。一股极淡的、混杂著血腥与草药的甜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他的鼻子动了动,心中已是一片冰冷。
    那不是辟煞的符文,而是……聚血、凝魂的阴毒阵纹。那甜香也不是什么灵药,而是用一种名为“血兰”的奇草混合妖兽精血调配而成,对同类妖物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所谓的“辟煞甲”,是穿在身上的活靶子。
    所谓的“先登旗”,是匯聚百人血气的阵眼。所谓的惊扰驱赶,不过是让一百个涂抹了蜜的“祭品”,主动走进猛兽的嘴里。
    这哪里是“破邪法阵”,分明是一座以百人血肉为燃料,催动妖兽发狂的“百骸血引大阵”。
    一场狩猎即將开始,猎物是那头未知的妖兽,而他们这些被虚假希望矇骗的矿工,就是献祭给妖兽,让其失控发狂的……诱饵。
    陈渊的指尖,在粗糙的矿镐握柄上轻轻摩挲。
    …………
    夜色深沉,矿洞里的死寂,被一种压抑的兴奋搅动著。
    被点到名的一百个矿工,脸上交织著恐惧与贪婪。
    有人在角落里偷偷磨著发下来的钝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有人在低声向不知名的神佛祷告,祈求能活著拿到那十块灵石。
    虚假的希望,是比绝望更烈的毒药,能让懦夫生出与恶龙搏命的勇气。
    陈渊所在的洞穴里,张铁山却不见了踪影。
    他白天还在,甚至还分了半个黑面馒头给同穴的一个新来的瘦弱小子。
    可现在,那堆属於他的、被睡得塌陷下去的乾草,已经凉了。
    陈渊走过去,伸手探了探。
    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人走了很久了。
    他不是被孙家的人带走的,否则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张铁山,自己走了。
    在这即將爆发大乱的前夜,他悄然脱身,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
    陈渊的脑海里,闪过张铁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他那双总是带著几分浑浊,却在关键时刻精光一闪的眼睛。
    这位“张老六”,究竟是什么人?
    他潜伏在此,又图谋什么?
    陈渊没有答案,他只知道,又出现一个不確定的因素。
    他回到自己的草堆上,闭上眼,將心神沉入那十几枚被他埋在矿道各处的“种子”上。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引爆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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