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踏著飞扬的尘土出了镇子,官道两旁的高粱秆子沙沙作响。
    马氏的大红马跑得欢实,踏云也不甘示弱,驮著陆牧生紧追在后。
    约莫四五里地左右。
    马氏突然勒住韁绳,大红马人立而起,咴咴叫著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下,前蹄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陆牧生也赶紧拉住踏云。
    “到了!”
    马氏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高粱地,红绸束著的头髮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却不在意,伸手指著漫山遍野的高粱地,“陆护院你瞧!这漫山红浪头,风光多好,好想出去看看,就顺著这条道一直跑到外面去看看!”
    陆牧生听后,望著翻滚的高粱浪回了一句,“外面有什么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土匪,哪有在白家大院里安生。”
    “陆护院,你最远去过哪?”马氏扭头问道。
    陆牧生眼神发怔,“我……我也说不准,兴许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吧。”
    马氏噗嗤地笑出声,“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连自个儿到过哪都不晓得?”
    “四太太,不瞒你说,我脑子之前受过伤,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剩个名字还刻在心里头。”
    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低下去。
    “你这是失魂症!”马氏略有惊讶地瞪大了眼,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那……你还记得自个儿有家人吗?”
    “想不起来了。”陆牧生摇了摇头,望著远处摇晃的高粱。
    马氏突然不吭声了,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倒是有家人……但十三年前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爹为了三百大洋把我卖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吹散。
    面对马氏这话,陆牧生攥著韁绳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过了一会儿,马氏望著天边的云,声音幽幽地道,“我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你知道十几年的光阴,对一个女人意味著什么吗?”
    陆牧生不懂,没有接话。
    心想在大院里当个姨太太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的活儿,怎么叫困在这个地方呢。
    见陆牧生闷头不说话,马氏忽地自嘲地笑起来,“我跟你个护院,说这些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只见一支车队正沿著官道晃晃悠悠地过来,车辕上插著白家的旗帜。
    陆牧生眯著眼仔细瞧,“四太太,好像是咱们白家的粮车!”
    马氏扫了一眼,“那是从石村运来的粮,为了这次筹粮送到县城,白家把家底都差不多押上了。”
    陆牧生看了看,车队比昨天他护送的车辆和人数多了一半有余,光是扛枪的护院都有十七八个。
    同时陆牧生心想,怎么今儿个不叫自己去护送粮车呢。
    正想著,马氏抬头看了看日头,“晌午头快到了,走,回府!”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大红马撒开蹄子就跑。
    陆牧生见状赶紧跟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回奔,扬起的尘土渐渐盖住了身后的马蹄印。
    很快。
    回到白家大院后门,马氏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马鞭甩得啪地一响:“陆护院,把马牵去马棚餵些麩子。”
    “嗯。”陆牧生应了一声,一手攥著踏云韁绳,一手去接大红马的韁绳。
    可转身刚走两步,又听身后传来了马氏脆生生的叫唤,“陆牧生!”
    陆牧生停下脚步,赶忙转身看回来。
    “听说你打枪忒厉害?”马氏问道,红绸髮带被风吹得拂起。
    “还行。”陆牧生道。
    “明儿这个时辰,你带著踏云在后门等我,今日我教你骑马,明儿你教我打枪!”
    马氏挑眉一笑,说完也不管陆牧生答不答应,已经往內院去了。
    望著马氏风风火火的背影,陆牧生心想,这哪像个深闺的姨太太,倒像个爱玩闹的叛逆少女!
    牵著两匹马往马棚走。
    来到马棚外,就看到何管事蹲在棚口扒饭,一大碗糙米饭上飘著几片醃萝卜。
    何管事见陆牧生过来,筷子往大红马指了指,“把火凤和踏云搁一块儿就行,这火凤马脾气烈,也就踏云可以与她处在一块。”
    陆牧生这才晓得大红马的名號。
    拴好两匹马后,陆牧生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快步往伙房去……
    刚扒拉完一大碗糙米饭,就见罗教头黑著脸过来。
    “一上午都不见人,你哪去嘞?”
    罗教头走到陆牧生旁边,瞪圆眼睛问道,络腮鬍都跟著抖。
    “陪四太太骑马去了。”陆牧生抹了把嘴。
    “啥?”
    罗教头的菸袋锅子差点掉地上,似乎不敢相信,“你说你陪四太太骑马去了?”
    陆牧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见陆牧生点头,罗教头咂著嘴,围著陆牧生转了一圈,“四太太的性子泼辣古怪,每次骑马都不喜欢人跟著,所幸在镇子周边也安全,可居然让你陪著,真是稀罕事嘞,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就帮大少奶奶送来果子给四太太,她就让我去马棚牵马,陪她骑马出去……”陆牧生把经过说了一遍。
    罗教头听后拍了拍他肩膀,“四太太做事向来不同常人,心思像七月的天一样难猜,估摸著是一时兴起让你陪著。走,你跟我去库房一趟。”
    说著,罗教头便让陆牧生跟他一起去库房。
    “去库房做什么?”陆牧生一边走著,一边问了一句。
    罗教头看了一眼陆牧生,並未回答只是说道,“白家护院虽多,可枪法好的没几个,你受大少奶奶器重,枪法比我也都不逊色,往后白家很多事情还得多靠你……”
    穿过两条迴廊,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库房。
    推开厚重的木门,库房是四壁密封的,里头很暗,点著几盏油灯。
    只见在昏黄光晕中,库房內站著十几个护院,李三娃和张铁蛋也在其中。
    除外,还有之前那辆从苏府一起来的马车。
    “把门关上!”
    罗教头对靠近门口的两个护院吩咐了一声。
    隨著门被重重带上 ,罗教头来到那辆马车面前,清了清嗓子:“弟兄们!咱们是白家的护院,吃白家的粮,拿白家的大洋,就得为主家排忧解难!”
    说著顿了顿,油灯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今晚有趟活儿要干,成了每人赏二十块大洋!败了脑袋就得搬家!你们敢不敢干?”
    “干!”
    十几个声音混著唾沫星子炸响,毕竟能来到这里的护院都是罗教头选好的人。
    李三娃把大刀往旁一杵,蹭地站起来:“罗教头指哪,俺们打哪!”
    “俺这条命早卖给白家了!”张铁蛋也跟著应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表示,声浪差点能掀翻屋顶。
    罗教头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白布,又摸出了把匕首:“那好!大伙儿按下投名状,不许互相打听,不许泄露出去,谁要是敢把这个事泄露出去……”
    他目光一凛,“別怪俺老罗翻脸不认人!连累自个儿是小,还会连累家人,晓得吗?”
    十几个护院都异口同声,“晓得。”
    然后一个接一个上前,匕首划开掌心,將一个个血手印在白布上。
    轮到陆牧生时,他整个人还在懵圈的状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按下这个血手印。
    心想干什么活儿,连投名状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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