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陆府的晚餐上依旧是四菜一汤。
    柳如是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要是天天生闷气,自己早就被气死掉了。
    陆沉舟晚餐很简单,一碗稀饭就青菜。
    其他人倒是有鱼有肉。
    “你打算怎么办?”
    柳如是吃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又扭头看向了陆沉舟。
    食不言寢不语的习惯。
    两人在棲霞镇的时候就忘得一乾二净。
    陆沉舟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小宝的学费、束修...这些你不管啦?”
    秦馨莲去世后,小宝就寄在了陆沉舟的名下。
    他也托人去秦家镇问过,可惜他的亲戚都杳无踪跡。
    估计碍於四公主的威压,不知道跑到何处避难。
    “小宝已经快四岁了,过几年就得读私塾。”
    两人的交谈仿佛寻常夫妻的日常生活一般。
    “这些你都没考虑吗?”
    陆沉舟自然考虑过。
    “还有几年呢,你著什么急。”
    “小宝尚未启蒙,他想学什么以后再说唄。”
    “又不是一定要人人科考才能有出路。”
    柳如是白了他一眼,要多无语就有多无语。
    “是是是,您老人家才高八斗,不在乎这些。”
    “那你也得想想小宝的未来生活啊!”
    “就算目不识丁,最起码保证品德没问题吧?”
    说到这里,她不免压低的声音。
    又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的小宝,心里这才鬆了一口气。
    “我是怕小宝日后走上一条不归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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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知道,从小父母双亡的孩子,多少会有些奇怪。”
    话糙理不糙。
    陆沉舟思考了片刻。
    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等他日后想明白了。”
    “给他找一个老师?”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意见。
    当下最好的选择,也只能如此。
    “那家里的开销怎么办?”
    “我打算去隔壁的戏楼....”
    没等她说完,陆沉舟就端起个脸。
    “你想去自己考虑清楚。”
    他的话很明显。
    不是介意她出去拋头露面。
    而是世子宋令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
    这要是在出现什么意外,那生活可真就不得安寧。
    汴梁的夜晚总是热闹非凡。
    画舫如梭,灯火如昼。
    丝竹声、欢笑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一幅繁华的市井画卷。
    饭后消食的陆沉舟,独自一人漫步在河岸、
    手中摺扇轻摇,眼中却带著几分淡然。
    柳如是领著马湘兰在前头走著,给她介绍著汴梁的风景。
    三人慢慢地拉开了距离。
    陆沉舟抬头望向夜空。
    一轮明月高悬。
    清辉洒在河上,波光粼粼。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果然只有到某个时刻,人才能读懂课本里的诗句。
    忽然,一阵清越的歌声隨风飘来。
    如清泉击石,如珠落玉盘。
    在这喧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空灵。
    陆沉舟不由得驻足倾听。
    那歌声婉转动人,却又带著几分说不出的孤高之意。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精致的阁楼。
    掛著兰香阁的匾额,门前几株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这歌声....”
    陆沉舟眉头微挑,心中生出一丝好奇。
    他虽不常涉足这风月场所,却也听说过马湘兰的名声。
    金陵河畔最负盛名的歌姬。
    不仅容貌绝丽,更难得的是才情出眾。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诗词歌赋。
    歌声渐止,陆沉舟却仍站在原地,似在回味。
    “马姑娘今日这首新词,当真是妙绝!”
    “词好,曲好,唱得更好!”
    “不愧是金陵第一才女!“
    陆沉舟摇头轻笑,正欲转身离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诸位谬讚了。”
    “湘兰不过是借景抒怀,有感而发罢了。“
    这声音不卑不亢,既无得意之色,也无諂媚之意。
    正当此时,一位锦衣公子摇著摺扇从兰香阁走出。
    见到门外的一位书生模样的,上下打量一番。
    见他衣著朴素却气度不凡,便笑道:
    “这位兄台也是慕名而来?”
    “可惜今日马姑娘已经唱过一曲,不再见客了。“
    那朴素公子拱手道:“在下只是路过,被歌声所吸引,並无他意。“
    那公子却热情地拉住他:“既是有缘,不如一同进去喝杯酒?”
    “在下李慕白,与马姑娘有些交情。“
    阁內又传来那清冷的声音。
    “李公子,湘兰今日乏了,还请见谅。“
    李慕白面露尷尬,正要解释。
    朴素公子却朗声道:“姑娘方才所唱,可是自度曲《秦淮夜月》?“
    阁內静默片刻,隨后珠帘轻动。
    一位身著绿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出。
    月光下,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
    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带著几分讶异看向寧朴素公子。
    “这位公子如何知晓?”
    马湘兰轻声问道,声音如清泉流过山涧。
    朴素公子微微一笑。
    “词中,月照秦淮水,风吹杨柳丝。”
    “格律新颖,不似古人所作。”
    “且姑娘唱腔自成一派,想必是自度新曲。“
    马湘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隨即浅笑。
    “公子好耳力。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寧卿云,一介布衣,不足掛齿。“
    李慕白在一旁插话道:“寧兄谦虚了!”
    “他可是我们汴梁有名的才子,只是...”
    他压低声音:“只是不屑科举,至今仍是白身。“
    马湘兰闻言,眼中好奇更甚。
    她微微欠身:“原来是寧公子,湘兰方才献丑了。“
    寧卿云摇头:“姑娘过谦了。”
    “词中繁华终是梦,清歌慰寂寥二句。”
    “道尽世间浮华本质,令人深思。”
    马湘兰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轻声道。
    “不想寧公子竟能体会湘兰心意。“
    李慕白见两人谈得投机。
    自觉无趣,拱手告辞。
    寧卿云也欲离去,却听马湘兰道。
    “寧公子若不嫌弃,可愿入內一敘?”
    “湘兰新得一方古砚,想请公子鑑赏。“
    这邀请来得突然,连一旁的丫鬟都露出惊讶之色。
    马湘兰向来清高,极少主动邀客入內。
    寧卿云略一沉吟,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陆沉舟在远处打量著,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可以啊,这两人。
    一个主机,一个僚机。
    就在寧卿云迈步进阁楼的时候,转身对著离去的李慕白挑了挑眉。
    男人最了解男人。
    那眼神只代表两个字:得吃。
    兰香阁內布置清雅,全无寻常青楼的脂粉气。
    墙上掛著几幅水墨兰。
    案上摆著文房四宝,一架古琴置於窗边。
    马湘兰亲自为寧卿云斟茶,茶香清幽,沁人心脾。
    “寧公子方才说繁华终是梦,不知对此有何高见?”马湘兰开门见山问道。
    寧卿云轻啜一口茶,淡然道。
    “世人追逐功名利禄,如蝇逐臭,如蚁附膻。”
    “殊不知富贵如浮云,权势似朝露。”
    “今日金榜题名,明日或许就沦为阶下囚。”
    “今朝门庭若市,他年可能门可罗雀。”
    马湘兰眼中光芒闪动:“公子此言,与湘兰所想不谋而合。”
    “只是...”她轻嘆一声。
    “在这金陵河畔,人人只道我是卖笑的歌姬,谁又知我心中所想?”
    寧卿云注视著她:“姑娘词中已有表露。”
    “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清歌伴月眠。”
    “这等超脱之语,岂是寻常歌姬能道?”
    马湘兰闻言,眼中竟泛起一丝湿意。
    她低头掩饰,轻声道:“公子见微知著,湘兰佩服。”
    寧云澜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
    提笔蘸墨,略一思索,挥毫写道。
    “金陵月下水连天,歌罢兰香人未眠。
    不向朱门求富贵,却从清韵识嬋娟。
    繁华过眼皆成幻,淡泊存心即是仙。
    若问平生何所愿,一蓑烟雨任流年。”
    马湘兰接过诗笺,轻声吟诵,眼中光彩越来越盛。
    读罢,她抬头望向寧卿云,声音微颤。
    “公子此诗.....道尽湘兰心中所思。”
    “不向朱门求富贵,却从清韵识嬋娟....”
    “公子如何知晓湘兰心事?”
    寧卿云淡然一笑:“诗言志,歌咏言。”
    “姑娘词中已有表露,在下不过略加揣摩罢了。”
    马湘兰將诗笺小心折好,收入袖中,郑重道。
    “此诗湘兰定当珍藏。”
    她顿了顿,眼中带著探询。
    “公子才华横溢,为何不赴科举,求取功名?”
    寧云澜望向窗外明月,淡淡道。
    “功名如枷锁,富贵似樊笼。”
    “我寧可做一閒云野鹤,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他转向马湘兰:“倒是姑娘,才情绝世。”
    “为何甘居这风尘之地?“
    马湘兰沉默片刻,轻声道。
    “父母早逝,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
    “所幸阁主怜我才华,许我卖艺不卖身,保得几分清白。”
    寧卿云点头:“原来如此。”
    “姑娘处境艰难,却仍能保持心志高洁,更令人敬佩。“
    马湘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隨即笑道。
    “今日得遇公子,如逢知己。”
    “不知公子可愿再听湘兰一曲?”
    寧卿云欣然应允。
    马湘兰移步至琴前,素手轻拨。
    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出。
    琴声时而高亢如峰,时而低回似水。
    將知音相遇的欣喜与感慨表达得淋漓尽致。
    寧卿云闭目倾听,手指隨著节拍轻轻敲击桌面。
    曲终时,他睁开眼,正对上马湘兰期待的目光。
    “姑娘琴艺,已臻化境。”寧卿云由衷讚嘆。
    马湘兰脸颊微红,轻声道:“公子谬讚了。”
    “只是...”她犹豫片刻。
    “不知今后可否常来与湘兰论诗谈艺?“
    寧卿云微微一怔,隨即笑道。
    “能得姑娘青眼,是在下的荣幸。“
    窗外,汴梁河上的喧囂渐渐平息。
    只剩下一轮明月静静照耀。
    阁內,烛光摇曳,映照著两张年轻的面庞。
    他们眼中都闪烁著相见恨晚的光芒。
    马湘兰忽然想起什么,从案头取出一卷诗稿。
    “这是湘兰平日所作,粗陋不堪,还请公子指点。“
    寧卿云接过,隨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著。
    “独坐小楼听雨声,不思量处最关情。
    世间多少痴儿女,都为虚名误一生。”
    他抬头看向马湘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沉舟一副狗看了都摇头的模样。
    马湘兰为人旷达,性情轻侠,常挥金以济少年。
    结局非常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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