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萧瑟轻敲著窗欞。
    乌衣巷上笼罩著一层薄雾。
    柳如是斜倚阁楼的雕栏杆旁,手中团扇轻摇。
    望著河上来往的小舟出神。
    要不自己也开一家染坊?
    “如是!如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隨著熟悉的呼唤从楼梯传来。
    柳如是回头,只见马湘兰提著裙摆快步上楼。
    脸颊緋红,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彩。
    “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们马大才女吹来了?”
    柳如是笑著迎上去,接过马湘兰手中的油纸伞。
    “瞧你这模样,莫不是捡到金元宝了?”
    马湘兰抿嘴一笑,拉著柳如是的手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比金元宝还珍贵呢!”
    她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我遇到心上人了。”
    柳如是眉毛一挑,团扇掩住半张脸。
    “哦?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气,能入我们马姑娘的眼?”
    “该不会是那位常来找你论诗的寧公子吧?”
    马湘兰点了点,眼中光彩更盛。
    她的声音轻柔,带著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日他在兰香阁听我唱曲,听完后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我三年前写的一首旧词。他说...说仰慕我已久,这次专程为见我而来。”
    柳如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换上笑容。
    “看来是个有心人。不过...”
    她犹豫片刻:“湘兰,商贾之家的公子,与我们终究...”
    “他与那些庸俗商贾不同!”
    马湘兰急切地打断。
    “他精通诗词,谈吐文雅,更难得的是心地纯善。昨日我们在玄武湖游船,见一老渔夫落水,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上岸后还赠了那渔夫十两银子。”
    柳如是看著马湘兰闪亮的眼睛,心中暗嘆。
    她太了解这个单纯的姐妹了。
    马湘兰虽身在风尘,却始终保持著对真情的天真嚮往。
    “他待你如何?”柳如是轻声问。
    马湘兰脸上飞起红霞:“他说...说要为我赎身,娶我过门。”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他家的传家宝,说是定情信物。”
    柳如是接过玉佩,只见玉质温润,雕刻精细,確是上品。
    她心中疑虑更深,如此贵重的信物,未免太轻易相赠。
    “湘兰,你確定他真心实意?商人重利,我怕...”
    “如是!”
    马湘兰面露不悦:“你怎可如此武断?”
    “就因为他是商贾出身,就怀疑他的真心吗?”
    柳如是连忙安抚:“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与他相识不过三日,是否太过仓促?”
    马湘兰神色稍缓:“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如陌生人。”
    “有些人,初见便似故人归。”
    “你与陆公子不也是这样吗?”
    柳如是:我和陆沉舟是这样倒是好了。
    “如是,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心跳得厉害,见不到他时就魂不守舍...”
    柳如是看著好友沉醉的模样,终是不忍再泼冷水。
    她轻嘆一声,握住马湘兰的手。
    “既如此,我祝你幸福。只是....凡事多留个心眼,可好?”
    马湘兰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你放心,我虽动心,却也不是无知少女。”
    “若他有半点虚情假意,我定会察觉。”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马湘兰便匆匆离去,说是与寧公子约好了同游。
    柳如是站在窗前,望著好友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马姑娘这是怎么了?”
    “急匆匆的,连伞都忘了拿。”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如是回头,见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手中正拿著马湘兰落下的油纸伞。
    “你来得正好。”
    柳如是示意他坐下:“湘兰刚走,说是去会那位寧公子。”
    陆沉舟眉头微蹙:“寧公子?”
    “说是对湘兰一见钟情,还要为她赎身呢。”
    柳如是观察著陆沉舟的反应。
    “怎么,你认识此人?”
    陆沉舟沉吟片刻:“略有耳闻。”
    “只是...”他欲言又止。
    柳如是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只是什么?”
    湘兰虽聪慧,但陷入情网,难免当局者迷。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三天前,我在阁外也见过那位寧公子。”
    “那位李慕白是严维中的堂亲,寧家若与他往来...”
    柳如是脸色骤变:“你是说,寧卿云接近湘兰別有用心?”
    “我不敢断言。”
    陆沉舟摇头:“但严维中近日正在查办一桩通倭案。”
    “据说牵涉到马姑娘已故的父亲...”
    柳如是手中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湘兰的父亲?马大人不是十年前就...”
    马湘兰的父亲,当年任金陵知府。
    因反对严党与倭寇暗中贸易,被诬陷通倭,含冤而死。
    “我怀疑寧卿云接近马姑娘,是为寻找所谓的罪证。”
    柳如是脸色苍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湘兰现在满心欢喜,若贸然告知,她未必相信。”
    “我也不確定。或许是我多虑了,寧卿云確实真心爱慕马姑娘...”
    “不!”
    柳如是猛地站起:“既然起疑,必有缘故。”
    “我们不能冒险!必须告诉湘兰!”
    陆沉舟抬手制止:“你看,又急!”
    “既无確凿证据,只会让马姑娘为难。”
    “被骗的又不是你的好姐妹,你当然不急!”
    柳如是嗔怪了他一眼,隨即马上回过神来。
    “陆沉舟,你这么关心湘兰作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观察著陆沉舟的反应,果然察觉到了一丝猫腻。
    “好啊陆沉舟!你竟然连我姐妹都不放过!”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陆沉舟对柳如是脑迴路简直无语。
    “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
    “宋令的事我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就去找他问问。”
    “然后就听到朝中的一些消息。”
    柳如是一脸不信的看著他。
    “真的!”
    “据说宋令被陛下赶去了藩地。”
    “那件事就这样平了?”
    陆沉舟摇摇头,不敢確定。
    “那湘兰的事怎么办?”
    “寧卿云今日约马姑娘去何处?”
    “溪山。”
    此山位於汴梁城外,山势不高却风景秀丽。
    尤其以秋日红叶闻名。
    陆沉舟换了一身褐色短打,扮作马夫模样。
    远远跟在马湘兰与寧卿云身后
    “我们非要扮成这样吗?”
    他转身对著柳如是吐槽。
    她倒是穿著得体,像个富家小姐模样。
    “还有,为什么要来跟你做这种事情?”
    柳如是瞪了他一眼:“你还说!”
    “事情是你提出来的,你不来善后谁来?”
    相处久了,也知道了如何拿捏陆沉舟的命脉。
    “沾了这个因,你就要承担这个果。”
    “別废话了,赶紧跟上去啊!”
    只见寧卿云一袭月白长衫,风度翩翩。
    不时为马湘兰指点风景,举止体贴。
    马湘兰则一改平日清冷模样,笑靨如,眼中满是仰慕。
    两人行至半山腰一处凉亭歇息。
    柳如是借著树林掩护,悄悄靠近,隱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家父一直想重查当年旧案,还马大人一个清白。”
    寧卿云声音诚恳:“只是苦於缺少证据。”
    马湘兰有些哽咽:“父亲含冤十年,若能昭雪,我在九泉之下的母亲也能瞑目了。”
    “湘兰,你可还记得令尊生前可有什么书信往来?”
    “特別是与沿海官员的?”
    柳如是心头一紧。
    这正是他担心的,寧卿云分明在套话。
    马湘兰沉思片刻:“父亲的书信...大多在抄家时被没收了。”
    “不过我依稀记得,他曾与一位姓岳的將军有书信往来...”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陆沉舟摇摇头,低语了一句:又是一个死恋爱脑。
    柳如是捏了他一把,两只眼睛狠狠地盯著她。
    “岳山將军?”寧卿云声音突然提高。
    “好像是....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
    寧卿云急切地追问:“那些信件可还保存著?”
    马湘兰摇头:“家破人亡之际,哪还顾得上这些...”
    柳如是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走出。
    “湘兰,寧公子,好巧。“
    马湘兰惊讶地站起。
    “如是?你怎么在这里?陆公子也在?”
    陆沉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寧卿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换上笑容。
    “这位是...?”
    “柳如是,湘兰的好朋友。”柳如是直视寧卿云,目光如炬。
    马湘兰为两人介绍后,杜玉衡拱手道。
    “久仰柳姑娘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柳如是淡淡一笑。
    “寧公子客气了。”
    “方才无意间听到二位谈及马大人旧事,不知寧公子为何对此感兴趣?”
    寧卿云神色不变:“家父与马大人曾有一面之缘,常嘆其冤。”
    “如今我既与湘兰相识,自当尽力相助。”
    “原来如此。”
    柳如是点头:“只是此案牵涉严阁老,寧公子贸然插手,不怕引火烧身?”
    寧卿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为正义故,何惧之有?“
    马湘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打圆场。
    “卿云,如是確实是一片好意。”
    “我们正说到父亲与戚將军的书信...”
    “那些信早已不在了。”
    柳如是打断她:“湘兰,天色不早,山中夜凉,不如早些回去?”
    寧卿云微微皱眉:“柳姑娘,这不妥吧,”
    “我与湘兰约好要去看山顶落日...”
    “改天吧。”柳如是坚持道。
    “湘兰有为从金陵来的女子,托我带话,说是有急事找你。”
    马湘兰犹豫地看向寧卿云。
    后者勉强笑道:“既然有事,那我们改日再约。”
    下山路上,马湘兰不解地问:“谁找我呀?”
    柳如是沉默片刻。
    我的好妹妹。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蒙在鼓里。
    果然跟陆沉舟说的一样。
    死恋爱脑。
    “湘兰,我也不想瞒著你了,是关於寧卿云...”
    一席话说话,马湘兰变顏变色。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卿云....是不会骗我的....”
    说罢就拉著柳如是手,望向她的眼睛。
    可惜后者眼神十分坚定,並不像是空穴来风的说辞。
    她认识柳如是多年,非常清楚她的性格。
    没必要为了詆毁一个人这么大的功夫。
    她又看向了身旁眺望枫叶的陆沉舟。
    淡泊名利的他都出面了,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你也说句话啊!”
    柳如是拿起手帕打著陆沉舟。
    叫你过来是劝她的,你还真来看风景啊!
    我还能怎么说?
    妹子,你的恋爱对象其实是个诈骗犯?
    陆某人向来不会安慰人。
    摇摇头嘆息了一声。
    伸开摺扇,仿佛翩翩公子附体。
    “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儂愁。”
    狠狠补了一刀。
    说罢,迈步踩著枫叶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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