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管城,两军阵前。
    那片被践踏得如同烂泥塘般的开阔地中央。
    大地猛地一震。
    伴隨著沉重的金属碾压声。
    一个庞然巨物从低洼处轰然现身。
    它通体覆盖著磨砂质感的深灰绿色涂装。
    在惨澹的天光下泛著不祥的幽光。
    稜角分明的轮廓透著一股纯粹的,为毁灭而生的力量感。
    “那.....”
    “那是什么东西?”
    年轻守城士兵脸色煞白。
    他身边的伍长,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死死盯著那缓缓推进的钢铁巨兽,眼睛里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凶狠。
    只剩下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张著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三辆嘆息之墙一字排开。
    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在管城的守城將士中迅速蔓延。
    “装神弄鬼!”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猛地响起,压下了城头的骚动。
    身披黄金锁子甲的主將吴凯,鹰隼般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狂怒。
    这又是什么鬼蜮伎俩。
    竟然敢来到弓箭手的射程距离。
    城头上,数千名最精锐的骑射手。
    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
    引弓如满月,弓弦绷紧的的声音,匯成一片低啸。
    下一瞬,隨著吴凯的命令落下。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长空。
    数不清的箭矢,匯成一片乌压压的死亡之云。
    遮天蔽日地扑向那缓缓推进的钢铁巨兽。
    叮叮噹噹。
    金属撞击声和木桿碎裂声如同暴雨落下。
    在密集的撞击下。
    坦克甚至没有留下哪怕一道肉眼可见的划痕。
    只有些许被高速撞击摩擦出的浅淡白印。
    在肉眼下几乎难以察觉。
    江南精钢打造的箭鏃。
    足以洞穿普通铁甲的锋利存在。
    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嘆息之墙主战坦克內部。
    一个与外部截然不同的世界。
    仪錶盘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如同繁星般闪烁著。
    炮长瞄准镜的独立屏幕上。
    高倍率的光学影像牢牢锁定著那片混乱的核心。
    没有怒吼,没有热血沸腾的宣告。
    只有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在瀰漫。
    坦克车长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员注意!”
    “已进入作战区,驾驶员按照路线行驶。”
    “装填手,报告弹药状態!”
    “装填手收到,备弹充足,高机待命!”
    “炮长收到,开始捕捉目標!”
    “火控系统锁定中.....稳定器工作正常。”
    “明白!目標锁定!”
    “横风修正......药温补偿......瞄准点稳!”
    “准备射击!”
    “开火!”
    主炮轰鸣。
    巨大的后坐力让车体微微一震。
    炮口制退器喷出火光和浓烟。
    车內瞬间充斥火药味和巨大声响,但很快被通风系统抽走。
    一道炽白色的光芒。
    协同开天闢地的雷霆之声。
    它以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撕裂空气。
    带著毁灭一切的绝对意志,直扑向远方那片被锁定的城墙。
    没有撞击的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高温瞬间气化金属和血肉的轻微嗤响。
    镇南军百夫长魁梧的身体,连同他身上的盔甲,在一瞬间彻底消失。
    轰然倒塌的城头。
    仅仅是毁灭交响曲的第一个音符。
    所有的镇南军都被这一幕震撼的说不出来话。
    不只是他们,就连在远处观战的刘五都是如此。
    嘆息之墙的炮弹在贯穿第一个目標后。
    其蕴含的恐怖动能,那致命的金属射流並未有丝毫衰减。
    它如同死神的镰刀。
    以一条绝对笔直,毁灭性的轨跡向前犁进。
    所过之处,无论是任何掩体,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整个镇南军最精锐的前锋骑阵。
    在这雷霆一击之下。
    出现了一条宽达数米、纵深数十米。
    由血肉和残骸铺就的恐怖走廊。
    侥倖处於弹道边缘的士兵。
    被衝击波震得耳鼻流血內臟破裂。
    更多的人则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了意志。
    呆立原地,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战马彻底发狂,再也不受控制,疯狂地四散奔逃。
    將原本还算严整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赵云拿出对讲机:“目標清除,停止活动。”
    “收到!全体注意,保持最高警戒。”
    “炮长,持续监视主阵地。”
    “驾驶员,保持引擎怠速。”
    “装填手,补充饮水,检查舱门密封。”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都被这瞬间降临的神罚毁灭,彻底震慑住了灵魂。
    死寂被一声巨大的噪音打破。
    不少人下意识捂住耳朵,寻找掩体躲避。
    “对面的镇南军听著!”
    “命你们放下武器,马上出城投降!”
    一位士兵拿著高音喇叭开始大喊。
    “刚才的炮弹仅仅是个警告!”
    镇南军主將吴凯,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
    双目赤红如血,布满狰狞的血丝。
    望著那三个黑洞洞的炮口。
    他身后,尚未被恐惧彻底击垮的数十名亲卫死士,纷纷开口。
    “將军,不能降啊!”
    “是啊將军!”
    “若是降了,那我们的家人......”
    吴凯何尝不想反抗。
    可看著眼下的这一幕。
    他们的反抗无异於飞蛾扑火。
    一门炮弹就如此恐怖,那三门齐发。
    这管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吴將军!”
    “我是刘文功,素敬將军忠勇。”
    刘五接过话筒,对著这位对手喊道。
    “然天意难违,將军困守孤垒,內无粮草,外绝援兵。”
    “犹作困兽之斗,徒增死伤耳。”
    “將军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
    “將军若肯解甲归顺,保將军富贵不失。”
    “麾下士卒,皆可活命归乡。若执迷不悟......”
    传令兵的话语微微一顿。
    “一炷香过后,便是此间化为齏粉。”
    “望將军三思!”
    朔风如刀,刮过被血浸透的焦土。
    吴凯站在仅余的残垒之上,目光所及,是四面环绕无边无际的敌军。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將军......”
    副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弟兄们......弟兄们撑不住了。”
    “降了吧,至少给他们一条活路啊。”
    这声音如同冰水。
    浇熄了那吴凯心头沸腾的热血。
    他甚至不敢去细看那些眼神。
    那里面是绝望?
    是乞求?
    还是.....对他主將的怨恨。
    “韩副將,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一位將领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身旁的將士纷纷握紧手中长槊对准了曾经的长官。
    现在他们就想活下去。
    谁要是敢阻拦他们,只有拼死一搏。
    “活命归乡么?”
    吴凯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眼睛茫然地望著灰暗的天空。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看到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庞在眼前晃动。
    有同他一起从江南出来的年轻士兵。
    也有家族的堂兄弟。
    他们曾是活生生的人。
    有家,有父母妻儿....
    这些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从江南出发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现在回去?
    城內那些倚门盼归的白髮父母。
    那些抱著稚子翘首以望的妇人。
    那些期盼的眼神。
    他又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利刃,切割著他的五臟六腑。
    “吴凯!”
    另一个將领的声音咆哮响起。
    “你是镇南王麾下的大將!”
    “王爷大业尚未成功,岂能屈膝降陆?”
    “纵然身死,也要站著死!”
    他猛地睁开眼。
    深深吸了一口带著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对著身旁的几位將领说道。
    “传令下去.....”
    “想活下去的,放下武器出城投降。”
    说完这句话,吴凯如同骨头都被抽走,瘫软地躺在了城墙上。
    “將军,那您呢!”
    “是啊,將军,我们要走一起走!”
    吴凯摇了摇头。
    眼神望向了南方,仿佛想把目光越过山头,看到自己的家乡。
    “你竟然真的投降了?”
    “你对得起王爷的养育之恩吗?”
    吴凯拔出腰间的匕首,几位將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环顾了一眼眾人,冷声说道。
    “兵败管城,凯.....”
    “自认无言回去面对乡亲父老。”
    “只能以死相抵,来世再报王爷大恩。”
    “诸位將军都是王爷的族人.....”
    “可愿与我一同上路?”
    几位將领面露难色。
    要自戕拉著我们干嘛!
    我们都还没有活够,投降就投降唄。
    最少命令又不是我们发的。
    吴凯冷笑了一声,他明白了。
    “我主在南,不可使我面北而死。”
    言罢,他跪在地上。
    面朝南方,自戕於城头。
    隨后身边几位亲信也跟隨他的脚步接二连三的倒下。
    镇南士兵投降,黑甲军进城接防。
    刘五走上城头,看著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用上好的棺木,送吴將军尸体回江南。”
    “连同身旁这几位忠义之士。”
    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吴凯的身上。
    隨后行了一个军礼,赵云和陈大山紧跟其后。
    陆迟不解。
    明明吴凯都要抓住他,以此威胁父亲了。
    为什么叔伯们还要给他敬礼呢?
    赵云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
    巡视了一番管城,一名士兵匆匆来报。
    “刘將军,那些镇南军將领如何处置?”
    刘五皱著眉头询问:“他们是何人?可调查清楚。”
    “投降的士卒说,都是靖南公的嫡系中人。”
    “平日在军中作威作福,毫无建树。”
    “就连投降之日,还在指责是吴凯將军无能。”
    他又追问道:“那吴凯呢?”
    “吴凯早年是个混混,因为受了靖南公一饭之恩,故而投身镇南军。”
    陈大山愤恨接话:“嫡系中人尚不能以死明志。”
    “吴凯捨生取义,若是放了他们,回到江南后指不定会说些什么。”
    赵云在一旁頷首:“大山说得对!”
    “他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来军队中就是镀金的。”
    “倒是可惜吴凯跟错了人。”
    刘五沉思,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对手。
    这段时间以来的博弈,他非常佩服吴凯的一些排兵布阵。
    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他有无数次可以下死手的机会,但是偏偏要活捉。
    由此可见,对方確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杀了吧,为吴將军送行。”
    “今日休整,联繫韩成功、陈服,我部已占领管城。”
    “回稟明公。”
    “吾军势如破竹,东都洛阳郡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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