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愉觉得有些迷惑。
    但……他还是能从这样的谢希夷中看到几分玄寂师兄的影子。
    或许此时的确是由魔心掌控了玄寂师兄的身体,但玄寂师兄绝对没死,玄寂师兄还在他这具身体之中。
    池愉唇角露出微笑,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会牢牢抓住。
    “玄寂师兄,万穹洲的修士据说修为都是元婴起步,你能杀元婴,但若是来的是大乘期修士、渡劫期修士呢?”
    谢希夷声音愉悦道:“当然是,照杀不误。”
    池愉小心地刺探道:“可是,禁咒使用没有限制吗?”
    谢希夷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虽然隔着面具,但他的视线总是能精准无误地落到他的脸上。
    当然,池愉的表情纯然无辜,没有显露出分毫他内里的小心思。
    谢希夷轻笑道:“当然没有。若是有限制,那还叫禁咒么?”
    清风吹过,他衣袂飘飘,身姿挺拔,气场强大,声线里因为跃跃欲试而显得有几分战栗的轻抖,“只要杀得越多,禁咒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什么??”池愉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谢希夷:“当然是字面意思——你那日逃走时,用的禁咒是时间禁咒吧,给我。”
    池愉面色微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希夷道:“你以为你现在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池愉:“……”
    他系统面板上的回溯技能,还是从谢希夷那堆灵石里挑的,结果他还问他要??
    池愉心中一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看向谢希夷,试探性地说道:“可是,玄寂师兄,那个禁咒是你给我的啊。”
    谢希夷若有所思:“我给你的?”
    池愉这下明白了,原来谢希夷根本没有一开始的记忆。
    巫云苏向他传音道:“玄寂失去了心脏,心脏统管记忆、心境变化,他如今记忆只能留存半个月,金丹境的修为也再无晋升可能。”
    池愉下意识地传音问巫云苏道:“那换别人的心脏给他可以吗?”
    巫云苏一惊,“你想换谁的?”
    池愉:“我的?分一半给他行吗?”
    “……”巫云苏为他这下意识的反应感到错愕,又十分的不是滋味——
    这种方法当然可行,但是一半的心脏对修为的限制太大了!如果他这么做,他绝无可能飞升!
    巫云苏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说到底,玄寂已经这样了,少年修士绝对不能再折进去了!
    于是他撒谎道:“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谢希夷有些冷冰冰但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在跟谁说话呢?”
    池愉还未说话,袖子之中的小蛇忽然飞了出去,被谢希夷捏在了手指之间。
    这次他手上并没有黑雾凝结而成的手套,因此,那条碧绿的小蛇在极其短促的嘶鸣之中化为了灰烬。
    池愉瞳孔猛地缩小,“玄寂师兄——”
    谢希夷轻轻地笑着,说:“谁允许你在我面前走神的?”
    池愉:“……”
    他告诉自己,这是玄寂师兄,这是玄寂师兄,这是玄寂师兄!
    但谢希夷如今种种行径,真的与玄寂师兄差别太大了。
    巫云苏大概率没事,所以池愉倒不是很操心他。
    池愉只能若无其事地露出笑来,说:“下次不会了。”
    他磨了磨牙,他等着秋后算账。
    记仇.jpg
    池愉手里捏着一件宝器,那就是薛怡留给他的秘境。
    原本半真半假的要将玄寂师兄关进去的开玩笑的话,到现在极有可能会成真。
    但,还不到时候。
    因为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让玄寂师兄回来。
    而将他关起来,很有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谢希夷似乎默认池愉跟他是一伙的了,要走的时候,那黑雾还将他卷起,将他一起带走。
    池愉也是亲身感受了一次禁术的强大,眼一闭,眼一睁,时间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而他们又回到了望仙洲中心城池,这距离他们一开始的方位,是四个半z国国境线的距离。
    禁咒的强大之处,再次令池愉震惊。
    “玄寂师兄,你要做什么?”他伸手要去捏谢希夷的袖子,但刚伸手,谢希夷身上的黑雾就将他的手包裹起来,连露出来的手腕都遮掩了个彻底。
    在发觉池愉只是想扯他衣袖时,黑雾慢慢褪去,谢希夷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是仆从,仆从要有仆从的样子,对你的主子多些敬畏之心,好么?”
    他虽这么说,却似乎没有要阻止池愉的样子。
    池愉成功捏住了他的袖子,嘴上说:“之前还说我是剑奴,现在怎么变成仆从了?”
    谢希夷笑吟吟道:“高兴吗?你的职位晋升了。”
    池愉说:“难道这值得高兴么?”
    谢希夷:“不值得高兴么?起码,我不会对仆从下手。”
    “所以你会对剑奴出手是么?”
    “当然,区区剑奴,死了还能再找下一个,但仆从——”谢希夷声音忽地低了几分,“我想,只需要一个。”
    他想,他似乎应该有一个仆从。
    如此,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不过,他能有什么身份呢?他也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用这世界的一切供他喜乐而已。
    如此念头在谢希夷心里轻巧地滑过,像是雨水融入湖泊之中极快地了无踪迹。
    谢希夷自黑茧而出,他从不在意自己从前是何人,也不在意任何过去、或者与过去有联结的人与物,他只在意此时此刻的自己。
    因此,没有心脏于他而言,并无阻碍,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非常明确,他要破坏、杀戮、毁灭。
    池愉对于他嘴里的仆从接受也良好,他们各叫各的,谁也别干预谁。
    谢希夷没跟他说他来干什么的,但池愉有些许猜测。
    果然,他看见谢希夷取出了几枚极品灵石,他没了记忆,却依然热衷于跟池愉解释:“这是爆裂心声,这个禁咒可以令修士的心脏炸裂,如此由内而外的冲击,会令他们灵力逆转,以至于整个人也会跟着爆裂。”
    谢希夷声音变得十分愉悦,带着跃跃欲试的亢奋,“中心城修士修为普遍在金丹境以上,金丹境体魄强悍,但体内却柔弱,我很好奇,用上这枚禁咒,他们会如何。”
    池愉还是炼气期的时候见到谢希夷这般模样,心中自然是怕的,但现在他只觉得难过,“玄寂师兄,你为何会热衷杀戮?你以前可是自在洲未来佛子。”
    正因为知道玄寂师兄那傲娇的面孔下是多么柔软的心肠,才知道与现在以杀戮为乐的纯野兽有多大的差别。
    玄寂师兄,一直都将优雅、从容贯彻到底,他从小作为储君培养,礼仪、学识、谈吐都无可挑剔,他教导小球、巫云苏时说:“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大丈夫行为,论是非不论利害,轮顺逆不论成败,论已是不论一生。”
    对他神交痴缠的请求,也会说:“节从肥甘丧。”
    句句都是君子立身处世的道理。
    换句话说,他的玄寂师兄是个非常体面的人。
    而现在,池愉觉得,他眼前的玄寂师兄,虽有人型,但更像是兽。
    他为这种变化与差异再度感到伤心,他竭力不去表现出来,但那双金眸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分毫。
    面具后的眉毛轻轻挑高,谢希夷的声音轻了几分,“哦?自在洲未来佛子?原来以前的我这般无趣。”
    池愉想说些什么,忽地又顿住了。
    他想到玄寂师兄去追杀邪修后回来那身上短时期内挥之不去的血气,虽然玄寂师兄平日里温和,但他发起怒来,其实和现在的谢希夷是有几分相似的。
    也就是说,即使他有魔心,那魔心也并非凭空而来。
    转念想起原著里谢希夷潜伏在仙门之中暗地里杀天骄、挑起仙门斗争的剧情,又觉得,或许五百年前的玄寂师兄,是最稚嫩的版本。
    谢希夷并没有和他继续聊天的意思,但也没了杀戮的兴致。
    他骨玉一般的手指拢起,将那几枚注入了禁咒的极品灵石收起,声音里的笑意收敛沉淀,淡淡地道:“不管你与从前的我有何等因缘,那都不是我,以后不准再提从前,若再犯——”
    他顿住了,想起这人并不怕他的禁咒。
    或者说,仿佛有恃无恐。
    他真觉得自己对他无可奈何?
    谢希夷哼笑了一声,“若再犯,我就将你怀中那枚魄珠里的两个元魄炼成魂灯。”
    池愉:“……”
    凌天:“……”
    凌鹤洲:“……”
    不是,他们都没吭声啊。
    池愉乖乖地说:“好的,玄寂师兄,我保证不会再犯了。”
    *
    数日之后,池愉再次被一只虫找上了,这次是玉白的蚕一样的东西,样子倒是不可怕,甚至有几分玉雪可爱。
    巫云苏的声音从虫子中传出来,“玄寂如今一点道理都不讲,爹,你与他在一起,纯粹是与虎谋皮,不得长久。”
    池愉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和现在的谢希夷在一块儿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机会。
    他在等谢希夷再次失忆的周期。——他知道谢希夷没了心脏会失忆的那一刻就生出了一个冒险的想法。
    想到他要做的事情,池愉脸颊泛红。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而且,他有现成的条件,为何不去用?
    只要有效果,那他就能夺得话语权,能带谢希夷去自在洲,那根佛骨也能哄他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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