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机修厂。
    杜思苦下班就去了图书馆, 旁边堆着厚厚的一摞书。余凤敏为了跟杜思苦一块回去,特意调了晚班。
    厂图书馆要关门了。
    余凤敏过去帮杜思苦收拾书:“这些又看完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笔记合上,把钢笔别在上面, 这才说,“还有两本没来得及看, 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钢笔是从总务那边‘借’的。
    扫盲班的老师要批改作业,总得有只钢笔吧。
    墨水也是总务那边的, 剩的小半瓶黑墨水。
    “那你明天中午做什么?”余凤敏问。
    “我明天去供销社买瓶墨水。”杜思苦摇了摇手里的空墨水瓶, 已经用完了。而且,今天发了工资跟粮票, 总务那边的顾主任给了她两张工业劵,说是之前答应的。
    如今杜思苦手里的工业劵富裕,能买墨水了。
    再说了, 大哥给她寄了靴子,不用再买胶鞋了, 又省了两张工业劵呢。
    两人把图书归位后, 余凤敏带着杜思苦查了一下缺的图书,之后就把图书馆的大门锁上了。
    两人一块回了宿舍。
    袁秀红正在泡脚, 庞清燕坐在袁秀红床边,两人正在说话。庞清燕原本很自在的, 可看到杜思苦跟余凤敏回来,一下子拘谨起来。
    她的头习惯性的低了下来, “你们好,”小声的打了招呼,然后跟袁秀红说了一声, 就匆匆的走了。
    余凤敏很诧异:“她怎么过来了?”
    袁秀红什么时候哪这位庞清燕这么熟了。
    袁秀红道:“她身体不舒服, 想问问我怎么解决。”说是头疼, 还说经常做梦,有时候还会梦到孩子。
    余凤敏:“她确实看着一脸病气,”又嘀咕了一句,“畏畏缩缩的。”
    长得挺漂亮的一姑娘,把头抬起来,正眼看人,那多敞亮。
    杜思苦把笔记放到枕头底下,准备等会再仔细检查检查。
    袁秀红泡完脚,用毛巾擦干水。
    余凤敏拿着暖水瓶下去打热水,杜思苦换鞋子。
    “思苦,你们车间工资发了吗?”袁秀红问。
    “发了。”杜思苦转头看向袁秀红,“你没发?”
    袁秀红道:“工资发了,领粮票的时候说不够了,明天下午再去。”本来应该是十五号发的,今天都十六号了。
    迟了一天,还没发完。
    杜思苦:“可能是总务那边太忙了。”
    顾主任最近没少往商业局跑,脸都熬瘦了。
    余凤敏说是去打热水,半天没回来,杜思苦下去找她,人跟暖水瓶都不见了,这是又去哪个宿舍串门了?
    晚上,铁路食堂。
    于月莺头都要炸了,父亲跟妹妹来食堂吃饭,这钱又是从她工资里扣的。这食堂后厨那么多菜,怎么不能就把两人的饭钱给抹了呢?
    这吃完,住哪?
    又是一个大问题。
    昨天是卫叔付的房费,今天怎么办?
    于月莺愁得很,刚才她听她爸说了,杜家说家里办过丧事,现在不好让外人住。
    “爸,就去姨妈家吧,这住招待所得花钱。”于月莺苦心婆心的劝,那杜家虽然看着冷心肠的,但是真要不走,赖进去住,还是能住的。
    无非就是看几张冷脸。
    这有什么。
    于强不吭声了。
    于月娥瞪着姐姐:“我跟爸才不去受气呢,你是不知道,我跟爸在那家里坐了一下午,都没个人出来瞧瞧!”
    屋里的那个小的就只给倒了两杯水,后来都不露脸了。
    屋里那个老的,一直不出来。
    于月莺头疼道:“杜奶奶腿脚不好,在家休养呢,她是长辈,你是小辈,你就没进屋去跟人打声招呼?”
    于月娥哼了一声:“借口总多,我们才是客人呢。”
    于强道:“你姨夫不欢迎我们,我们就不去招那个嫌了。”他望着于月莺,低声问,“你不是跟卫家定了亲吗?”
    现在他们遇着难处了,这亲家看着挺和善的,这大半夜去了总不会赶人吧。
    不是还有未来女婿吗。
    于月莺心里一凉,“爸,我这八字才有一撇呢,亲事也没定下,只是刚确定关系。”她这几天在食堂算是看出来了,朱婶看着胖乎乎的和气得很,可是只要一板脸,食堂里就没有不怕朱婶的。
    于强叹气,“那可怎么办啊?”
    剩下的让于月莺自己想办法。
    于月莺咬着牙,“要不今天再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你们先回老家去。”她现在工资都是预支的,也不多。她爸带着妹妹在这吃她的,住她的,花的都是她的钱,她心疼啊。
    两张嘴,她哪养得起啊。
    这时,于月莺不禁又怨起了黄彩荷,她妈说走就走,是鬼迷心窍了吗?这扔下一家子人不管。
    于月莺都不敢想她妈要是不回来,这家里的重担落到她头上,她该怎么办。
    半夜,于月莺还是带了于强跟于月娥去了昨天的那个招待所。
    一块五毛钱一晚上。
    于月莺心疼的掏出钱。
    她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钱呢。
    次日。
    机修厂。
    杜思苦在车间练习,她之前的训练已经非常熟练了,纸片刮削虽然比不上褚老,但是跟其他人比却是丝毫不差了。
    禇老那技术是几十年的功夫练起来的,她想赶上,得长时间的苦练,短期是不行的。
    今天杜思苦准备在刀柄处加一百克的法码。
    别说,这一百克的法码加上去,手又不稳了。
    杜思苦定下心,慢慢的练着。
    这种事急不来。
    快下班的时候,顾主任过来了,“小杜,中午你把小余叫过来,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杜思苦一下子就明白了:“新车间的事?”
    顾主任脸色沉重:“对。”
    这《自行车车间的建设计划》交上去,工业局那边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不知道本市的自行车厂从哪得到了风声,在上间拦了一道。
    顾主任打听到的消息,听那意思,自行车厂那边准备把这个果子摘去,正在后头使劲呢。
    顾主任不能再等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东西收好:“我现在就去找她。”余凤敏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应该是下午去厂图收馆,这会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销售科那边(朱安在那)。
    顾主任道:“辛苦你跑一趟。”
    “应该的。”
    顾主任道:“我在食堂等你们。”说完就先走了。
    杜思苦在宿舍找到了余凤敏,余凤敏正叉着腰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吵架呢。
    “谁让你进来的,你是我们的厂的人吗?”余凤敏训那老太太,“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老太太眉眼一耷,又苦又涩的说道:“我听人说我儿媳妇在这边,我过来找她的。小同志,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就行了!”余凤敏指着自己的背,“你那力气可不像认错人的,你让我打一下,那这事就算了。”
    老太太震惊看着余凤敏,“我年纪大了……”
    这小姑娘忒泼辣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左右一找,看到杜思苦过来了,声音更悲切了:“小同志,您行行好,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杜思苦走得更近了。
    来了人就好。
    老太太似乎放心了,一般这时候,来人都是劝架的,都是劝年轻人不要欺负年纪大的,像是她。
    杜思苦:“来历不明就找保卫科,送过去,要是查不出身份,送到派出所去。”
    什么!
    老太太用更加震惊的眼神看着杜思苦,这女同志心更狠!
    怎么就要把她送到保卫科派出所了!
    杜思苦问余凤敏:“她打你了?偷东西了吗?”
    打人,偷东西。
    两项罪名呢。
    余凤敏:“我回去宿舍问问。”说完,走到老太太身边,朝着老太太的后背啪的一下,老太太被打得身子一矮。
    “别装了,这下可没有你打的那下重。”余凤敏又仔细的瞧了瞧老太太的脸,“你这脸可不像老人家。”
    老太太不敢置信自己挨打了:“你竟然打人!”
    余凤每看着杜思苦:“我打人了吗?”
    杜思苦:“没看到。”别过头。
    不好意思,她一向帮亲不帮理。
    再说了,余凤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老太太,应该说瞧着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娘,脸上有肉,显得和气,但是那做派……
    不好描述。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活了……”
    杜思苦对余凤敏道:“顾主任约你吃饭,在食堂呢,你先过去,我去找张阿姨出来看看。”
    “顾主任?”
    “对,就是上回说的那件事。”杜思苦提醒。
    余凤敏想起来了。
    杜思苦走近了一些,低声说,“要是你不好答应,就给顾主任牵个线,让你爸跟他见一见,两人自己聊。”
    余凤敏懂了,“好。”
    两人完全无视了旁边哭得很起劲的五十多岁的老大娘。
    女工宿舍,209宿舍。
    庞清燕听着楼下熟悉的哭声,身子怕得直打摆子,她捂着耳朵,神情惶恐。
    又来了!
    又是这哭声!
    她缩在床角,脑子里闪过前年的事。
    那是她结婚的头一年,丈夫跟她是初中同学,婆婆她早就见过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她家里还打听过,这婆婆的风评极好,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别人,是个善心人。
    连丈夫都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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