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孽畜假我之名,贪赃枉法,荼毒乡里,此乃罪一;”
    “豢养死士劫囚,此乃罪二。”
    话到此处,平南伯森然一笑,看向裴让。
    “本伯大义灭亲,裴青天可还满意?!”
    亲手杀弟。
    饶是裴让设想过千万种可能。
    也万万没想到,平南伯竟能冷血到如此地步。
    缺少关键人证,纵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案幕后必是平南伯主使。
    可证据不够,便是不够。
    有爵位和官职在身,没有实证,哪怕裴让是正三品的京兆府尹,也无权宣判。
    但若错过今日时机,想再找证据,难如登天。
    同时,碍於平南伯凶相毕露,堂外百姓甚至已不敢大声议论此事。
    至此,案件似乎已经要宣告走向结束。
    “报!”
    就在这时,堂外再度跑进一名衙役,“游侠李通明,说持要证求见!”
    要证?!
    裴让眼前一亮:“带人上来。”
    严柳青、平南伯纷纷皱起眉头,但后者很快恢復。
    他不信还有什么实证遗漏,定是裴让诈他。
    不多时,一道英武高大的身影,踏入公堂。
    平南伯射去如鹰隼般的直视。
    他要好好看一看,这逼得他亲手杀弟之人,是何模样。
    李通明恍若未觉,右手攥住左臂布条,骤然发力。
    嗤啦一声。
    只见在那皮肉翻卷的伤口之下,一枚三棱箭鏃赫然嵌在骨缝之间!
    军械!
    墨家飞棱箭,专破妖兽、武夫防御。
    严柳青拄拐起身,混浊双目迸发出寒光。
    “唉!”
    伴隨著一声长嘆,严柳青不再停留,径直朝堂外走去。
    裴让大笑出声:“平南伯,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大晏对於墨家出品的军械,管制相当严格。
    每支箭簇上皆刻有批次铭文,以及工匠姓名。
    特殊军械的使用和调动,亦需记录在案。
    平南伯是白虹州水军五品武將。
    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再加上白虹洲近年来水匪不多,常年只练兵,而外出又有记录。
    这上面难做手脚。
    李通明身为墨家弟子,主修机关路线,之前又在工部任职,对此自然再熟悉不过。
    用这箭簇,甚至可追查到当天军营的离营之人。
    就算平南伯灭口派遣的是家族死士,那从军械调动和剩余数量上,还是可以查出紕漏。
    总而言之,平南伯日后,无法再自称本伯了。
    “本伯无话可说,愿伏法认罪。”
    平南伯五指紧攥,极力压制著怒火,额头暴起青筋,双目通红。
    玄铁护腕在巨力挤压下,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嘎声。
    “不过在那之前……”
    平南缓缓抬头,噬人目光看向李通明,嗓间溢出低吼,“本伯要先亲手,將此子碎尸万段!”
    话音未落,他腰间长剑已化作寒电离鞘。
    剑锋破空声惊起,披玄甲的身形骤然掠出。
    裹著杀意的剑光直刺李通明咽喉。
    后者难掩喜悦……这个距离,他反应不及!
    “放肆!”惊雷般的厉喝炸响公堂。
    裴让宽袖翻涌间拍案而起,半空骤然凝聚出的无形气墙,如叠浪般层层拍下。
    平南伯周身护体真气应声崩碎,玄铁重甲竟如纸片般凹陷变形。
    骨骼爆裂的脆响混著喷溅的血液,染红青砖。
    平南伯是兵家修士,主修真气和战场杀意。
    修为该有四五境。
    可奈何在裴让这一当代大儒前,还是显得有些不够看。
    一片血泊中,平南伯跪地抽搐,断裂的指甲在砖面抓出白痕,狰狞面容死死盯向李通明。
    鲜红血液隨著声音从口中喷出:“为什么,咳咳……要多管閒事?!”
    李通明表情失望,转身离开:“所学所见皆是原因,唯冷眼旁观,找不出理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高大身形迎著光辉,走出公堂,大步朝前。
    公堂外,百姓们见证了平南伯从杀弟的冷血狂妄,又到证据出现的气急败坏。
    情绪也从一开始的绝望畏惧,转变至当下的高昂激动。
    可谓跌宕起伏。
    好在结果大快人心,同时攒足了谈资。
    从今日起,大晏京城將多出一个墨家游侠不畏强权,智斗勛贵的故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裴让反覆低声读著这两句诗。
    愈发觉得与他年轻时所立之言相契合。
    ……
    另一边,离开京兆府的李通明,正准备回家。
    被贬数月,二弟又常住书院,家里没人打扫,估计已经积灰不少。
    “李大人留步!”
    身后有捕快疾步追来,至李通明近前抱拳低首。
    “李大人,裴府尹请您回去一趟。”
    不多时,李通明被捕快重新带回牢房。
    隨著牢门合拢,他脸上写满迷茫。
    就请我回这地方?
    墨家机关路线的弟子,当世不多,也就大几十个,先天掛职六品。
    他被贬去虎泉郡,私自回京,虽说违例,但顶多就是罚俸了事。
    没道理將他一直关在大牢。
    若说保护,现下平南伯已伏法。
    朝堂上,变法派接下来势必会有所动作。
    守旧派要应付变法,短期应该腾不出手对付他才是。
    李通明往嘴里丟了根草叼著,旋即躺回草垛。
    想著越狱是不是也能求个速死。
    不行,那就不是好人该干的事。
    不对,被关大牢也不是啥好人待遇。
    李通明腾地坐起身。
    “裴黑脸误我!”
    牢房外不远,刚处理完平南伯事宜,便匆匆赶来的裴让,听到这话,脚步不由一顿。
    看了眼牢中年轻人,裴让上前笑道:“本官长的黑不假,可本官何曾误你?”
    李通明抓著牢房铁柵栏,朝外伸头:
    “裴府尹,敢问在下到底犯了何事,要將我一直关在此处!”
    “我护送刘老丈入京是违反了朝廷条例。”
    “可那只是权宜之计,不说有功,至少无过吧?!”
    裴让认可道:“不错,本官也正欲明日进宫,为你向圣上请功。”
    “既然裴府尹你也认可,那为何……请功?”
    李通明疑惑看向裴让,“当真?”
    “自然。”
    裴让隔空行礼,“圣上宽容,本官断定你功过相抵后,还会受赏。”
    李通明敲了敲牢房铁柵栏:“那这是……”
    “適才你离开公堂,本官著人將你带回,未曾交代清楚。”
    裴让面带狐疑,“本官给你赔个不是?”
    “那倒不必,冤枉了裴府尹,在下受之有愧。”
    李通明抱拳,行了个大晏官礼,“有劳裴府尹,让在下离开就好。”
    裴让目光掠过李通明左臂伤口:“隨本官来。”
    牢门没锁,李通明走出牢房,快步跟上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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