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虎泉郡”三字撞进耳中时,李行川便已確定一件事。
    大兄危矣!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理清经过,只能先去找老师求助。
    李行川快步走进一片竹林,周遭鸟雀被惊起,脚下青苔顺著石阶蔓延。
    片刻过后,他於一处拐角停下,整理衣冠,调整呼吸。
    隨后走出,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座院落。
    此地正是他老师谢观澜的居所。
    谢观澜,號棲云先生,当世大儒。
    擅经义韜略,通律令实务,晓钱穀筹策,堪称经纬全才。
    天和十年,谢观澜曾於论经台独战百家名士,大胜而归。
    院首特赠山河佩,此佩暗藏玄机,以秘法刻画大晏十四州微缩舆图。
    山川河流走势皆隨实境迁变,毫釐不差。
    院中,坐於石桌前的谢观澜,听到动静,执卷的手微微一顿。
    抬眼,见得意弟子鬢角被汗水打湿,神情也不似往常沉稳。
    便知是有事发生。
    盏茶功夫过去。
    得知前因后果的谢观澜捻须而笑:
    “未曾想这两日名动京城的墨家游侠,竟会是济舟你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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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涉及朝堂两派,学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烦请老师指点!”李行川重重作揖。
    “济舟莫急。”
    谢观澜边泡茶边分析道:“你兄长进京可是直奔京兆府?”
    “那他如今应当处境安全才是。”
    李行川此时也逐渐恢復冷静,想起一人,脱口而出:“裴师!”
    大晏儒道盛行,许多大儒虽入朝为官,但也会时常回书院传道授业。
    谢观澜面带笑意,將茶盏推向李行川,指尖在石案上轻叩:“坐。”
    李行川坐下后,谢观澜又开口道:“裴让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
    “若无你兄长神兵天降,此事原本该由他掀起。”
    “是我大兄给裴师添麻烦了。”
    谢观澜摇头:“要是行好事还得先思量,未免太难为人。”
    “此事说到底,是朝堂两派行事齷齪,你兄长与裴让,皆受其害。”
    “济舟,待朝堂尘埃落定,你若担心兄长被人构陷报復,届时可叫他来书院暂避。”
    李行川当即心安起身,腰背绷直:“多谢老师。”
    “无碍。不过我观你兄长行事,有勇无惧,有计不施,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你可知为何?”
    李行川也觉奇怪,指尖下意识摩挲杯壁。
    在他印象里,大兄一直是个很谨慎的人。
    教导他和小妹也是不要轻易与人结怨。
    尤其是父母双亡、被人退婚、上门赘婿、天生废体的这一类人。
    包括某些姓氏,也要敬而远之。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遇事要缓缓退至眾人身后。
    对於最后一点,李行川至今也未能参悟。
    ……
    大牢。
    李通明翘著二郎腿,躺在有些发霉的草垛上,仰面看向铁窗外。
    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锯齿状长条。
    乾枯的草梗在身下不断发出脆响。
    左臂缠绕著的布条还在往外渗血。
    李通明却浑不在意的屈起右膝抖腿。
    隨著吱呀一声,牢房门被打开,裴让从外面走进。
    李通明脖颈绷直,整个人猛地弹起。
    身下被压断的枯草接连发出爆响。
    可当看清来人,他眼中的炽热,迅速冷却。
    整个人又如断线傀儡般,瘫回草垛。
    不是杀手。
    裴让读不懂李通明失落的神情,视线转向他的左臂:“伤口还没癒合?”
    “来人……”裴让刚想叫人取药。
    李通明却忽地翻身,面朝墙壁,用手蘸血在墙上涂抹作画。
    “不劳裴府尹费心。”
    慵懒的声调令裴让眉毛直立:“你这竖子,难道看不出本官將你关进这牢房,是在护你?!”
    提起这个,李通明便有火无处发,咬牙切齿道:“看得出。”
    “既然看得出,你为何还埋怨本官?”
    “你可知昨夜有几波刺客前来杀你?”
    李通明內心从未如此崩溃过,气得直用脑袋撞墙:“多,谢,裴,府,尹!”
    “真是怪哉!”裴让感到难以理解,挥袖转身走出牢房。
    临离开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过两日开堂,本官尽力拔出萝卜带出泥。”
    ……
    时间匆匆流逝,转瞬已至开堂之日。
    这期间,整个京兆府奔走昼夜,抓获打手和官吏近百。
    卷宗证物堆叠如山,固定诸多人证、物证。
    裴让如庖丁解牛般层层递进、抽丝剥茧,自郡府到州衙,深挖幕后。
    可谓真真做到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也总算有所收穫,蛛丝马跡匯聚成链,直指平南伯胞弟。
    此獠仗平南伯之势,在虎泉郡横行五载,勾结族亲强占良田百顷有余。
    其中便包括刘老丈祖传的十亩水田。
    到这一层,若说平南伯对此滔天恶行毫不知情,怕是无人会信。
    欲撼参天古木,需先取其根系。
    裴让深知此理。
    为今日开堂,他已筹谋诸多手段。
    甚至要来一名擅测谎的法家弟子。
    “御史大夫到!”堂外骤然响起一道通传。
    当朝御史大夫,守旧派领袖,三朝元老严柳青,手持紫檀鳩杖,从外走进。
    “老夫蒙圣上信重,领监察百官之责。今日听闻裴府尹开堂问案,特来观审。”
    严柳青以鳩杖叩地,看向裴让,苍老的声线好似裹著铁砂,“裴大人,不会见怪吧。”
    首座上的裴让略微皱眉,暗道一句不妙。
    “严大人旁观审案,是职责所在,確实並无不妥。来人,看座奉茶。”
    表面功夫做过,两位朝中砥柱都不再言语,各坐其位,静候开堂。
    不多时,开堂时间到,堂外月台已站满围观百姓。
    甚至还有不少著常服的朝堂官员。
    变法派、守旧派,乃至中立派,皆有。
    待公堂上的威武之声结束。
    裴让重重拍下手中惊堂木,厉喝出声:“带人犯!”
    预想中的铁链拖地,犯人被押上公堂的画面却並未出现。
    反倒是一名当值捕快踉蹌扑到堂前:“大人,嫌犯押解过程中,有人劫囚,犯人逃了!”
    “什么?!”裴让霍然起身。
    劫囚?
    裴让眉间拧出川字,总觉得哪里不对,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严柳青,见其眼中似乎隱约带笑。
    月台上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声四起。
    这时,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堂外传来。
    披甲带刀的平南伯,提著一颗与他面容有七分似的人头,踏进公堂。
    断颈处甚至还在滴血。
    “裴大人要的人犯,本伯带来了!”
    平南伯鹰顾狼视,將手中人头丟出。
    人头在地面上滚过几圈之后,正好停在公堂正中心的位置。
    公堂上一时陷入沉寂,只有一些文官呕吐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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