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难以两全吶~
    同一时间,长安西郊,上林苑。
    昨夜才刚宿醉一场的天子盈,正与代王刘恆牵马步行。
    二人身前不远处,淮南王刘长纵马飞驰,不时弯弓搭箭,想要射杀这片猎场边沿区域的鸡、兔等猎物。
    只可惜,刘长往日久居深宫,几乎不曾摸到过弓箭。
    即便天赋异稟,忙活了大半天,也只猎到了一支家养的公鸡。
    一作为皇家林苑,上林苑內的猛兽,自都是被早早清理乾净。
    能出现在上林猎场的“猎物”,则多半是游猎活动开始前,先行投放的圈养动物,如鹿、兔之类。
    刘长能猎杀这只公鸡,也是因为这只公鸡乃农家散养,本身就不怕人。
    “这弓太轻,寡人用著实在不顺手!”
    “可有十石弓?!”
    满是倔强的呼號声,惹得天子盈、代王刘恆二人一阵失笑摇头。
    至於隨行左右的骑士们,则都是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刘长手中,那柄被反覆拉满的三石弓。
    “即是有了收穫,便且回吧。”
    便见天子盈温笑一语,旋即由卫士扶著上了马。
    而后稍侧过身,苦笑著看向刘长。
    “昨夜宿醉,朕,实在有些猎不动了。”
    说著,天子盈还略有些尷尬的低下头,看向仍掛在马背上,都还未被自己取下的长弓。
    一旁的代王刘恆,也適时做出一副疲惫不堪,已然无力上马的模样,仍牵马步行,略带祈求的望向刘长。
    两位兄长都表示要回,淮南王刘长也只鬱闷的低下头。
    没有来的一怒,手中长弓被刘长猛地拉满,不眨眼的功夫,竟是被刘长硬生生拉断弓身!
    鬱闷的情绪稍得以宣泄,便见刘长重重呼出一口气,將手中断弓隨手一丟,
    翻身上马。
    嘴上还不忘发著牢骚:“少府造的什么破弓———”
    兄弟三人策马缓行,朝著猎场出入口走去。
    一路上,隨行卫士无不向马背上的刘长,投来莫名古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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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长还以为是自已的表现太差,所以正在被禁卫武卒鄙视,便半怒半羞间低下了头。
    却见天子盈摇头一笑,轻声开解起刘长。
    “阿长方才,含怒拉断的那柄三石弓,乃军中所用的制式长弓。”
    “战时,弓卒以此三石长弓,挽弓射出三箭,便要被替下战阵,休整半日。”
    “一日內射出十箭,更多半要拉伤臂膀,歇养十日不止。”
    “即便是善射之猛將,所用也不过四石重弓,逢战三箭而已。”
    天子盈话音落下,一旁的代王刘恆也是点点头,顺势將话题接过。
    “听中尉说,农户青壮冬训时,用的皆是二石轻弓,挽弓三发便合格。”
    “若有谁能拉开三石弓一一无需射准,只要拉的开、拉的满,便能入军为弓卒。”
    “四石重弓,更是非猛將力士不能拉满。”
    “而十石.”
    “今我汉家,似是只有大黄弩,得十石之力?”
    听两位哥哥如是一番话,刘长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略显迟疑地看向皇帝哥哥,却见天子盈含笑点点头。
    “自有汉以来,遍观天下,能用大黄弩之猛士,想来不过数百人。”
    “阿长日后,便许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里,刘长才总算是挺直了腰杆,將先前的失落情绪拋在脑后。
    也终於明白卫士们投向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那么古怪。
    制式三石长弓,即便是这些禁军武土们,恐怕也只是拉的开、拉的满,
    能连射三五箭而不脱力。
    而刘长,却是把这样一把制式长弓,给硬生生拉断了!
    拉断的还不是弓弦,而是弓身——
    “嗨!”
    “还是在宫里待的久了,疏於练习。”
    “若不然,定能猎到一头鹿,给皇兄、代王兄尝尝炙鹿肉。”
    见刘长的情绪终于归於平常,天子盈、代王刘恆兄弟二人,只相视一笑。
    出了猎场,来到上林行宫外,一处预留的露天会场,宫人们已是布好餐案、
    筵席。
    天子盈、代王刘恆二人当即落座,刘长却是倒提著那只公鸡,忙活著要亲自烤鸡给两个哥哥吃。
    看著刘长在会场中心一阵忙活一一又是挖坑,又是支柴,又是指挥宫人,给那只公鸡拔毛放血,天子盈、代王刘恆二人,皆露出一副轻鬆愜意的笑容。
    触景生情下,便闻天子盈含笑开口:“想当年,诸王离京就藩之际,父皇也曾在此处设宴。”
    “宴间,父皇欲观我兄弟眾人脾性,遂赐下烤鸡一只,使我兄弟眾人爭食。
    北“鸡足、鸡手,皆为老三所夺。”
    “老五、老六,则取了鸡脖、鸡身。”
    “唯独老四一一不爭不抢,只等诸王各自散开,才拿了没人要的鸡股。”
    “父皇当即赞日:代王恭兄友弟,颇得长者之风。”
    听天子盈说起这段往事,代王刘恆只自嘲一笑,又颇为感怀的发出一声长嘆。
    “父皇当年,实谬讚於臣弟。”
    —
    当日得鸡股而食,弟心中,是百般不忿、万般委屈。”
    “忍泪回到母亲身旁,便闹著要独食一整只烧鸡,还扬言:此生不復食鸡股。”
    “若非母亲教诲,只怕时至今日,弟都学不会恭让、谦卑的道理—”
    说著,刘恆还昂首望向不远处,正忙著烤鸡的淮南王刘长。
    又稍有些失礼的咽了口唾沫,顾自道:“也是自那日,弟才方知,鸡股肥美,亦別有一番滋味。”
    闻言,天子盈只摇头一笑。
    也循著刘恆的目光,看刘长忙活一阵。
    如此许久,方悠悠开口道:“老四食鸡股,自得其滋味,却不甚体面。”
    “而朕当年,则是得了鸡冠。”
    “虽体面,却无肉可食,不得其味。”
    看似稀鬆寻常的一语,却也终是让代王刘恆,听出了天子盈的言外之意。
    当年的事,还真是恰巧对应了如今,天子盈、代王刘恆一一乃至淮南王刘长的处境。
    彼时,淮南王刘长年幼,只被吕太后亲自抱在怀中。
    正如眼下,刘长久留长安,不能就藩,仍被吕太后『抱在怀中”,
    代王刘恆不爭不抢,只吃到了没人要的鸡屁股,被兄弟眾人笑话,却也品尝到了別样的美味。
    亦如当下,刘恆王代地,饱经苦寒,却也因此得以自保。
    倒是天子盈一一得鸡冠而食,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得其乐。
    “皇兄为嫡长,自当取鸡冠而食。”
    “只是除了鸡冠,皇兄本也当吃到鸡足、鸡手,不料却尽为赵隱王所夺。”
    “倒也是应了最后,赵隱王不自量力,遂自取灭亡的下场。”
    刘恆此言一出,天子盈面色顿时一僵。
    过了许久,才见天子盈无奈的摇头苦笑起来。
    而后,便温笑著转过头,將目光从正在烤鸡的刘长,移到身旁的刘恆身上。
    “当年,诸王就藩在即,朕便是在此处,请求老四去了代地后,於老三多加看顾。”
    “如今再聚於此,又再同食一鸡——
    “呵;”
    “就好似每相聚於上林、每与老四同食鸡,朕,便都要请求老四,代为照看某人—.”
    天子盈话说的隱晦,代王刘恆却是心下瞭然。
    但並未急於开口,而是垂首思虑许久,才摇头苦笑道:“当年,弟尚年幼。”
    “就藩代地,说是『代王』,实则不过是臣下,养在王宫中的稚童。”
    ——
    能按时吃、喝,不生疾、患,少给臣下添些麻烦,就已是弟唯一能做的了。”
    “於赵隱王,更是无力照看。”
    “今,弟稍年长了些,似是妻妾、儿女皆全,却也仍未冠而王。”
    “国中事务,仍由臣下议决,王令不出晋阳宫。”
    一妻乃太后所指,妾乃太后所赠。”
    “便是长子的名,弟也只得战战兢兢间,取个“顺”字———
    说到此处,刘恆先是一愣。
    与天子盈稍一对视,兄弟二人遂齐齐摇头失笑。
    “我兄弟二人~”
    “嘿..
    “一个恭,一个顺。”
    “日后,便是天子恭,代王顺?”
    天子盈自嘲一语,代王刘恆也是含笑连连点头。
    “鸡冠、鸡股,或得体面,或得滋味。”
    “却皆难得两全吶—“”
    说话的功夫,兄弟二人也已是各自移开目光。
    代王刘恆再次看向不远处,兴致勃勃的將鸡串於木枝一端,斜撑在篝火旁烤制的刘长。
    天子盈则自然垂眸,似是陷入了思虑之中。
    不多时,天子盈也抬起头,含笑望向刘长的背影。
    只嘴上,故作隨意道:“朕,年十五而立。”
    “朕担心太子,会在更小的年纪——”
    “十五岁的天子盈,奈何不得吕太后。”
    “八、九岁一一甚至六、七岁的天子恭,只怕更奈何不得吕太皇太后。”
    “老四,要帮帮朕吶——”
    窗户纸终还是被天子盈点破,代王刘恆却不由一愣。
    旋即將身子整个侧转过来,对天子盈拱起手:“皇兄春秋鼎盛!”
    “定能—”
    一就这两年了。”
    不等刘恆话音落下,天子盈便淡淡开口:“太医判了日子,就明、后两年的事了。”
    “到那一日,不止是太子一一老五、老六,乃至小八,只怕是都没有好日子过。”
    “吕氏的女人是个什么作態,老四当是比朕更清楚。”
    “老五、老六,更已然是遭受不住——”
    如是一番话,天子盈嘴上说的淡然说话间,更是浅笑盈盈的看向不远处,仍在烤鸡的刘长。
    只面前餐案下,天子盈白皙细嫩的双手,却是不受控制的紧握成拳。
    “朕,实在放心不下太子。”
    “能指望的,也只有各王关东的弟弟们。”
    一一齐王兄已故,继为齐王的太子刘襄,朕信不过。”
    “老三也已故去。”
    “楚王交、吴王濞,终归算不得自家人,更远在沿海,鞭长莫及。”
    “余下眾人,老五、老六自身难保,老八又太过年幼。”
    “除了太子自己搭上的老七,朕唯一信得过、指望得上的,便只有老四了。
    “老四,要帮帮朕吶”
    第二次说出『老四,要帮帮朕』,天子盈也终是尽敛起面上效益,无比郑重的看向代王刘恆。
    见刘恆一副欲言又止一一既不忍心拒绝,也没信心应下的纠结模样,终是落寞的摇了摇头。
    “罢了~”
    “罢了..”
    “即是无力看顾,老四,便顾好自己吧。”
    “至少別像老五、老六那般,因为一个女人,就恶了我汉家的东宫太后·—”
    话音落下,便见会场中央,刘长拿一把匕首捅了捅烤鸡,而后满怀欣喜的回过身。
    一手拿木枝插著烤鸡,一手拿著短匕,走到天子盈、代王刘恆二人面前。
    不假思索的將烤鸡放在案上,摆弄著匕首就开始分割。
    “鸡冠给皇兄摆著~”
    “鸡手、鸡足,皇兄各一只~”
    隨著刘长的话语声,天子盈面前的餐案上,便被刘长摆上了鸡头、鸡腿、鸡翅各一。
    “余下鸡手、鸡足各一只一一我二人分,代王兄先挑。”
    刘长將剩下的鸡腿、鸡翅也割下,一手拿著一个,递上前去让刘恆挑。
    却见刘恆越过刘长递上前的鸡腿、鸡翅,望向那只外焦里嫩,且还没有被分割完的烤鸡。
    咽了口唾沫,便略带討好的对刘长笑道:“鸡手、鸡足,都给老七吃。”
    “鸡股给王兄可好?”
    却见刘长闻言,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鸡是弟猎到的,鸡股要留著自己吃。”
    “王兄想吃,自去猎鸡。”
    再平常不过的请求,却被刘长意外拒绝,天子盈、代王刘恆皆是一奇。
    便见天子盈呵笑道:“要不这样,鸡冠给老七吃。”
    “鸡股,就换给老四吧。”
    刘恆也赶忙道:“吃鸡股,他不体面吶~”
    “还是鸡手、鸡足,老七吃著体面些。”
    刘长却仍摇摇头,先看向天子盈:“鸡冠有什么好吃的?”
    “皇兄吃便吃,不吃便摆著,权当好看就是。”
    后又看向代王刘恆,满是不解的摇摇头。
    旋即就在刘恆来不及阻止的急切目光下,一把揪下鸡屁股塞进嘴里。
    滋滋有味的品尝著,还不忘斜眼看向刘恆:“吃个鸡的事儿,扯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好吃就行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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