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故秦御史,荀子门徒
    累了一天,又是年幼之躯初尝酒滋味。
    酒后,甚至还考了一场试!
    回到椒房殿,刘恭累的是倒头就睡,连母亲张嫣都没顾不上去探望、问候一番。
    次日天刚大亮,刘恭正洗漱间,却得知天子盈一时兴起,將代王刘恆、淮南王刘长,都一併带去了上林苑。
    嘆息之余,左右閒来无事。
    刘恭也总算是抽出空,来到老师王陵的府邸。
    还是那栋安国侯府,仍是那处偏院,也依旧是那座凉亭。
    只几日不见,原本还腰背僂,尽显老態的安国侯王陵,却似是焕发了第二春一一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腰也不弯了,手也不抖了,只安坐於凉亭內,与身旁之人谈笑风生。
    若不是对未来之事有先见之明,確定王陵寿数未尽,刘恭差点都要以为老师王陵,这是临死前的迴光返照—··
    见王陵状態不错,刘恭也只会心一笑,走上前去。
    “老师。”
    向王陵拱手见过礼,又对另一位老者默然拱拱手,待王陵含笑点头,刘恭便於王陵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本能抬起头,便见对座,坐在王陵另一侧的老者,正隱含期待的上下审视自己。
    刘恭只当没看见,自然的侧身面朝老师王陵:“代王叔入朝,父皇带著代王叔、淮南叔去了上林苑。”
    “皇祖母也同代王太后、王后等女眷,去了宣平侯府探望鲁元姑母。”
    “总算得暇,便不敢再耽搁,登门来向老师请罪。”
    刘恭毕恭毕敬,王陵含笑摆手。
    对坐的老者,则颇有些嫉羡的看向王陵。
    王陵也颇为得意的授了授须,似是显摆般道:“如何?”
    “可曾逛骗北平侯?”
    没头没尾的一问,惹得刘恭不由一愣。
    当即望向对坐,却见北平侯张苍微笑点下头:“確如安国侯所言。”
    “恭善识礼,不卑不亢。”
    “甚好。”
    如是一番话,惹得刘恭更一阵摸不著头脑。
    索性做出一副困惑状,看了看对坐的张苍,又满是不解的看向王陵。
    就好似是在说:这,自己人?
    大致明白刘恭通过眼神,隱晦传递给自己的信息,便见王陵又一阵授须畅笑。
    而后,才伸手搭在张苍肩头,向刘恭介绍道:“北平侯,张苍。”
    “故秦御史,仅凭记忆,便復现秦宫所藏列国史书、百家典籍的大才。”
    “获罪於秦廷,逃亡至阳武,遂隨了高皇帝的起义军。”
    “后来犯了军法,理当问斩,却为老夫所救。”
    “高皇帝年间,歷任常山郡守、代国相。”
    —
    给赵王张敖做过赵国相,復为代相,跟隨高皇帝,平燕王臧茶叛乱有功,封北平侯。”
    “后入朝,做了相府专责审计的计相,而后迁做萧相国的柱下史。”
    “高皇帝十二年,皇七子刘长获封淮南王,北平侯任淮南国相,兼王太傅。”
    简要介绍过张苍,王陵便將目光从刘恭身上收回,含笑在张苍肩头又拍了拍。
    “淮南相,兼王太傅。』
    “日后再度入朝,少说也是亚相御史大夫了啊~”
    便见张苍一笑,旋即起身,对刘恭唯一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本就对张苍的身份有所猜测,此刻,窗户纸也被王陵捅破,刘恭自是当即一愣。
    而后恍然回过神,慌忙起身,长身一礼。
    “竟是北平侯当面!”
    “失敬之处,万望海涵!”
    刘恭反应如此剧烈,张苍惶恐之余,也略有些奇怪的看向王陵。
    却见王陵抚须再笑道:“北平侯的学生,与太子相交莫逆,情谊深厚。”
    “平日里,太子也总念叨北平侯,乃荀卿一一荀子嫡传弟子,当世《春秋》
    传人、大家。”
    “还说北平侯,乃平阳懿侯曹参之后,我汉家仅有的文武全才。”
    说著,王陵再度望向刘恭,语带戏謔的调侃道:“也就是北平侯,早做了淮南相兼太傅,多不在长安。”
    “若不然,这太子太傅之职,怕是都轮不到老夫?”
    有王陵这番半正经,半不正经的解释,张苍心底虽仍有些疑虑,但也算是接受了王陵的说法。
    便与刘恭再一对拜,而后各自落座,
    沉默片刻,又捡起王陵先前的话,往下接道:“本不过一儒生,又乃秦廷缉犯。”
    “侥倖从高皇帝举义,又不慎触犯了军法。”
    若非安国侯相救,只怕早就身首异处,死於非命了。”
    “侥倖立了些武勛,却不敢片刻或忘安国侯救命之恩。”
    “只以侍奉父亲的礼数,聊以报效安国侯的恩德—“”
    如是一番话,看似是追忆往昔,实则却是向刘恭,隱晦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阵营。
    安国侯王陵,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自己亲爹侍奉的人。
    一太子,大可不必见外。
    听出张苍这一层意图,刘恭只会心一笑,默然拱起手。
    暗下里,却是不受控制的兴奋起来。
    北平侯张苍!
    汉开国元勛当中,除萧何、张良外,最有能力的丞相之才!
    且没有之一!
    单论执掌相府、佐治天下的能力,张苍的水平,甚至要在平阳懿侯曹参之上!!!
    这么个史诗级大牛,居然把刘恭的太子傅王陵,当成自己的亲爹来看待——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如是想著,刘恭下意识看向身旁,仍在得意抚须的老师王陵。
    目光中,只一片说不尽的感激。
    王陵却好似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將身子朝张苍一倾,轻声笑问道:“北平侯的学生,还是老样子?”
    被王陵『不怀好意”的问起学生刘长,张苍先是本能的咧嘴一笑。
    只是片刻后,那抹本能的微笑中,便夹带上了同样源自內心深处的苦涩,及无奈。
    “王上~”
    “喉—”
    “本是个猛將的材料,却是被太后,硬塞到了我这个儒生手中。”
    一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
    “偏王上又久滯长安,未曾就藩,我便是想教,也鞭长莫及啊?”
    “太后,似也乐见其成—”
    说著,张苍又一阵苦笑摇头,却是惹得王陵一通恋笑不止。
    又满是得意的警了眼刘恭,似是在说:看看,看看!
    这差距!
    看著眼前,老师王陵这幅得意显摆的模样,刘恭不经意间,想起了后世某个火遍蓝星的华夏动画。
    再想想自己和王叔刘长,以及老师王陵的得意、淮南王太傅张苍的苦笑孤,成敖丙了?
    那王叔刘长,就是·.·
    刘恭赶忙甩了甩脑袋,將乱七八糟的想法尽拋到九霄云外。
    而在刘恭身旁,坐在刘恭、张苍二人中间的王陵笑够了,也不由面带嘘的发出一声感嘆。
    “太后,多半是有意为之。”
    一毕竟淮南王如今的模样,总好过北方,那桀驁不驯的赵王。”
    “我汉家,不需要一个太过精明的淮南王啊~”
    “若是有可能,太后,怕是巴不得再多两个淮南王,以各王赵、梁?”
    见王陵不再取笑自己,而是提起正事,张苍也是缓缓点下头。
    顾自哀嘆许久,方含笑望向刘恭。
    “有太子常伴左右,想来王上,也不至於学坏。”
    “只是指望王上治国、牧民——”
    太后,也曾和我提起入朝的事。”
    “只是淮南国相、王太傅的继任者,无论太后还是我,都实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选。”
    “毕竟淮南之重,丝毫不亚於梁、赵。”
    “若所託非人,只恐宗庙、社稷有失,关东大乱,天下难安。”
    张苍话音落下,凉亭內便隨即陷入一阵沉寂。
    只王陵、张苍二人一一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四十多岁的老头,你方唱罢我登场般,轮流长吁短嘆。
    过了许久,许是嘆息嘆累了,王陵终是再度望向刘恭,含笑问起刘恭的来意便见刘恭稍拱起手,略带迟疑道:“昨夜,长信家宴。”
    “皇祖母以赵王之位为饵“代王叔——”
    “宴散后,皇祖母说——”
    三言两语间,將昨日家宴发生的事,大致总结给王陵听,刘恭便稍皱起眉,
    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皇祖母说:之所以要如此设计代王叔,是因为代王叔,乃高皇帝诸子中,
    尚存於世的宗藩之长。”
    “经此一遭,赵王叔、梁王叔等先帝诸子,便不再会將代王叔当主心骨,也就没有了宗藩诸王暗中联合,祸乱社稷的可能。”
    “学生便隨之想起早年,齐悼惠王,也曾为皇祖母『设计”之事。”
    “—一本以为,二者殊途同归,却怎想都觉得不对。”
    “百思不得其解,便想要老师指点迷津。”
    刘恭话音落下,王陵悠然抚须的手一停,目光风云变幻间,却是看向了另一侧的北平侯张苍。
    二人对视片刻,终还是由张苍沉吟著,开口说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齐悼惠王割城阳郡,又尊鲁元主为齐王太后一一在事后看来,確实是让齐悼惠王声名扫地。”
    “但在当时,齐悼惠王之罪,却即不是越於陛下当面,也不是因为齐国太过富庶。”
    而是因齐悼惠王,乃高皇帝诸子之长。”
    “尤其关键的,是齐悼惠王,比陛下都还要年长。”
    “我诸夏之民,无论王侯將相,亦或黔首农户一一自古便是以立嫡立长,无嫡、长则立贤的原则,传承家业。”
    “故而,民间百姓爭家业,王公贵族爭爵禄,也都是以嫡、长、贤三者为多。”
    “贤,几不为天下人所受。”
    “唯嫡、长二者,在长非嫡、嫡非长的情况出现时,会横生许多变故。”
    说著,张苍也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背负双手,步来到凉亭边。
    悠然长嘆一声,再道:“及高皇帝诸子,陛下为嫡,却以齐悼惠王为长。”
    “太后威逼齐悼惠王,实乃为帝立威之举。”
    “常言道:恩威並施,御下不二之道也。”
    “一一当年,太后先施威於齐悼惠王,而后便该是陛下,於齐悼惠王施恩。”
    “只可惜,陛下畏太后过甚,竟使齐悼惠王受威而不受恩,徒惹天下人耻笑?
    说到此处,张苍方回过神,若有深意的看向刘恭。
    “今之代王,虽乃先帝诸子宗藩之长,却比陛下年幼。”
    “太后仍设计之,並非是为陛下立威一一而是在为殿下铺路。”
    “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再加之殿下年幼、未曾即立,太后於代王,便未真的威压。”
    言罢,张苍將身子再迴转些,看向仍安坐主座的王陵。
    王陵也顺势接过话头,沉声道:“太后,怕也是预感到了什么。”
    “昨日家宴,设计斩去了代王的兄弟手足,便是要北墙得安。”
    “代王尚且如此,梁、赵,只怕更无倖免之理。”
    言及此,王陵便面色凝重的看向刘恭,语调中,却莫名带上了些许神伤。
    “长则七八年,断则三五岁,梁、赵宗庙,恐怕便要易主。”
    “倒是淮南王,傻人有傻福—.”
    王陵略带冒犯的一语,也並未引起张苍的不满。
    只面带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摇头嘆息间,坐回了王陵身旁。
    沉默许久,方抬头望向刘恭。
    “殿下,太过年幼。”
    “这些事,殿下都是阻止不了一一也断然不能阻止的。”
    “太后遍王吕氏於关东,尤其是梁、赵二国,已成定局,非人力所能扭转。”
    “殿下要做的,是安安稳稳长大,耐心等候长乐钟室,响起九声国丧哀钟。
    》
    “在那之前,殿下也需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张苍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恭心下也当即瞭然。
    老师王陵,只怕是半点都没有保留,把所有话都说给了张苍听。
    但想到张苍和王陵之间,那一层肉眼可见一一且青史可鑑的情谊,刘恭心中仅存的些许疑虑,便也隨时消散。
    沉吟许久,终是面色坚定的抬头,望向身前的老师王陵、北平侯张苍二人。
    “往后,有劳二位长者。”
    “负二位殷殷期许,宗庙、社稷得安之望,不敢有片刻懈怠。”
    “只吵吵之身、总角之年一一若有言谈举止不妥之处,还劳二位长者,不吝指教提点。”
    刘恭郑重一拱手,王陵、张苍二人却是稍一对视。
    而后便互相扶著起身,沉沉拱手以回礼。
    “承蒙殿下不弃,敢不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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