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別那么死板(求首订!)
    一场长信家宴,谈不上宾主尽欢,却也总算是安稳结束。
    宴散,代王太后薄氏、王后吕氏、良人竇氏等女眷,以及公子刘顺、翁主刘驃,被吕太后依言留在了长乐宫。
    宣平侯张敖、世子张偃父子,建成侯吕释之、舞阳侯夫人吕婆兄妹,则是各回各家。
    薄昭、宋昌、张武三位外臣,先行下榻尚冠里代王府。
    代王刘恆、淮南王刘长,则被天子盈借著酒醉强拉去了未央宫,说是手足兄弟难得一聚,要抵足而眠。
    皇后张嫣自也跟著一同回了未央宫,进了宫门,便独自回了椒房殿。
    而在长信殿后寢殿,太子刘恭,却是被吕太后单独留了下来。
    “小小年纪,便不该吃这许多酒。”
    “往后年壮了,也当少吃一一更或不吃。”
    “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害无益。”
    捧著一碗醒酒汤,慵懒的坐在御榻上,见刘恭眼神稍有迷离,吕太后如是一语,便自然的將手中汤碗递出。
    刘恭赶忙伸手接过,小心抿下一口,而后甩了甩脑袋,勉强稳住心神。
    一適才宴间,是刘恭第一次品尝到这个时代的酒。
    喝著甜滋儿滋儿的,刘恭还道是度数低,根本喝不出酒精味,
    直到此刻,阵阵眩晕感袭来,刘恭才总算是老实了。
    “皇祖母隔~”
    “呢—”
    “皇祖母教训的是。”
    一声不合时宜的酒隔,却是惹得吕太后忍俊不禁,一阵轻笑摇头不止。
    顺带著,眉宇也在不知不觉间,稍显和善了些。
    “说说今日,代王诸般作態。”
    还有王太后、王后等女眷。”
    “从城外,见到代王开始,一併说来。”
    “想好了再说,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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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便见一旁的宫人呈上一碗水,吕太后抬手接过,喝下些,轻漱漱口,
    再以衣袖遮面吐於盆中。
    见刘恭果然一副仔细回忆、斟酌措辞的模样,也不去催,只隨手抓起一卷竹简,自顾自翻看起来。
    而在御榻前不远处,刘恭看似是在思考、措辞,实则,却是在强压吼腹中,
    阵阵上涌的恶臭。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压下隨时龙吟的机体反应,这才拱起手,並就势跪坐下身。
    “代王叔,少年老成。”
    “一一年十四,已是为王成边七年,待人平和,持稳而重。”
    “於皇祖母、王太后皆恭顺,於王后亦友善。”
    “待父皇,既不失人臣之礼,亦不显丝毫疏离、生分。”
    “闻孙儿言及移封事,代王叔先惊而后拒,颇有自知之明。”
    “明白自已德不配位,扛不起赵国之重,便坚定推辞,足见其智。”
    “言谈举止间,皆无不妥,即顾全了皇祖母顏面,也未过於自损自贬,以伤威仪以臣下当面。”
    简要评价一番,刘恭便微微点下头,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代王叔此人,妥当。”
    “无有不忠之心、不轨之念。”
    却见御榻之上,听闻刘恭这只褒不贬的评价,吕太后微一抬眸。
    漠然注视刘恭片刻,又轻咳两声,见刘恭仍未反应过来,便將手中竹简隨手丟在身旁。
    “朕的教诲,太子都忘乾净了?”
    悠悠一语,惹得刘恭当即一愣,而后赶忙再拱起手。
    “谢皇祖母提点。”
    “代王叔此人,甚是妥当,却也妥当过了头。”
    “面面俱到,八面玲瓏,竟是让人挑不出丝毫不妥。”
    ——
    虽也言及出身卑微,又无甚德、才,却也以先帝诸子宗藩中,在世最长者自居。”
    “若梁、赵、燕、淮南等王,皆认代王叔这个『最长兄”,更甚是以代王叔马首是瞻,那代王叔於我汉家,便会是一大祸患。”
    “故而,於高皇帝诸子,无论今日之父皇,还是日后之孙儿,都不可使其太过和睦....
    说著说著,刘恭的音量便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只好似悟到了什么般,缓缓睁大双眼,满是敬佩的看向祖母吕太后。
    “所以,皇祖母才以移封赵地一事,来探代王叔、淮南叔?”
    听闻刘恭此言,明白刘恭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用意,吕太后面上寒意稍散,不咸不淡的微点下头。
    “今日家宴,代王、淮南王,皆拒了朕移封赵地的提议。”
    “但旬月之后,口口相传到邯郸的,便会是代王、淮南王,爭相欲移赵地而不得的消息。”
    “及朕,自是不知该如何抉择,便只能同拒了此二人的请求。”
    一一从此往后,赵王心中,当不再会有一个做代王的四兄,也不会再有做淮南王的七弟。”
    “顺带著,做梁王的五兄、做燕王的八弟,也不再会被赵王所信任一一至少,不再会像手足兄弟般,全然不顾的信任。”
    面无表情的说著,吕太后又对刘恭微微一摇头。
    “朕,只警醒太子这一次。”
    -
    -即为君,则天下之人,皆不可尽信之。”
    “尤其是那些看著妥当,人畜无害的人,更要慎之又慎!”
    “小人不可怕。”
    “偽装成君子的小人,才可怕。”
    “好比淮南一一心思恨不能都写在脑门上,即便不妥,也总会有徵兆。”
    “但像代王这般,让人挑不出差错的『妥当之人』,一旦生出祸患,那必然会石破天惊,让人始料未及,无以从容应对。”
    被吕太后不轻不重的敲打一番,刘恭自是赶忙躬身谢罪。
    便见吕太后长呼一口气,继续说道:“高皇帝遍封异姓诸侯,后又逐个击破。”
    之所以能逐个击破,就是因为异姓诸侯心思各异,无法联合在一起。
    “好比战国之时,六国合纵伐秦,却各谋其私利,终难成大器。”
    “而宗亲诸侯,则不同於异姓王。”
    “尤其高皇帝诸子,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手足,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谊“若不加以干涉,则必然酿成大祸。”
    “朕对代王的疑心,並非来自於代王本身,有何不妥之处。”
    “—一而恰恰是因为代王,已经是高皇帝尚存於世的诸子中,除皇帝之外的最长者。”
    “朕以赵王之位相试探,首在离间代王和赵王,使燕、代、赵成边三藩无以兄友弟恭。”
    “其次,是借『代王欲爭移赵国”一事,让代王这个诸王长兄,变成弟弟封国的小人。”
    “这两个目的达成,代王是否移封赵地,却也无关紧要了。”
    吕太后话音落下,刘恭赶忙將话头顺势接过。
    “代王叔,成了弟弟封国的小人,先帝诸子於关东,便是群龙无首。”
    “再略施小计,以各自离间之,便可使诸王互相猜忌,无以合力作乱关东。”
    吕太后微微一点头,轻“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便再次拿起身旁,那捲不知写有什么的竹简。
    而在御榻前不远处,刘恭也回想起多年前,另一位被吕太后设计陷害的『诸王最长者”。
    “齐悼惠王刘肥,也是因为皇祖母的谋算,而成了弟弟们眼中,不惜割土献媚、尊妹妹为王太后的怯懦之人。”
    “而后,皇祖母才放下了对齐悼惠王的防备,许其离京回国—“
    思虑间,御榻之上,再度传来吕太后淡漠、清冷的话语声。
    “说说其他人。”
    刘恭再一拱手。
    “代王太后薄氏,本乃魏王:魏豹姬妾。”
    “汉元年,高皇帝还定三秦,魏豹降汉;后高皇帝彭城战败,魏豹又叛汉投楚。”
    “高皇帝难容此反覆无常之小人,遂使淮阴侯韩信击之、高景侯周珂杀之。
    》
    “及魏豹身死,高皇帝见薄姬颇有美色,遂纳入后宫。”
    “但自汉兴,薄姬一不曾以美色惑君,二不曾凭子而爭储。”
    “如今,即便贵为代王太后,也仍对皇祖母百般恭谨。”
    一一由此可见代王叔,多半是隨了其母:代王太后薄氏的性子。”
    “不爭不抢,默默无闻,却也正凭著这份智慧,以作为自保之道。”
    “此母子二人,大智若愚,皆不容小。”
    这一回,刘恭没再说代王太后薄氏“妥当”,吕太后便也没开口打断。
    只淡淡“嗯』一声,示意刘恭继续说下去。
    却见刘恭面色微一苦,许久,才强笑著迟疑道:“代王后吕氏~”
    “咳咳——”
    “皇祖母,可愿听逆耳忠言?”
    一听刘恭这话,吕太后便又將手中竹简放下,满是无奈的摇头一笑。
    “都『逆耳”了,不必太子开口,朕也能猜出个大概。”
    刘恭也隨即一笑:“今日家宴,皇祖母以赵王之位,相探於代王叔。”
    “王后却当著父皇、母后一一尤其是当著皇祖母的面,说出『不必顾虑代王,只颁詔便是”这等骇人听闻的话。”
    “相传管仲窥豹,只见一斑,便可知全豹。”
    “代王后今日之作態,平日里又是怎般跋扈,也就可见一斑了。”
    对於刘恭当著自己的面,数落自家晚辈一一尤其还是宗藩王后,吕太后却並没有流露出怒意。
    相反,隨著刘恭的话语声,吕太后面容之上,竟是难得涌现出阵阵羞臊。
    “我吕氏的女人吶~”
    “嗨————.”
    “说是此温善,彼嫻淑;然则,都个顶个的得势不饶人。”
    “莫说今日之代王后,又或赵王后、梁王后。”
    便是朕,自幼也是爭强好胜,不轻易认输的要强性子。”
    “自己都是这般模样,教训起晚辈子侄,也总归是少了几分底气—
    如是一番自嘲,吕太后终又是將手中竹简丟在身旁,顺势从榻上起了身。
    似是酒后遛弯般,来回著步。
    嘴上,也自顾自说道起来。
    “代王,旁的不说一一脾性温和確是无繆。”
    “自儿时起,先帝诸子但凡有个爭执,受欺负的,便多半是代王。”
    一-欺负人的,则多半是淮南?”
    “啊——..”
    “也是苦了代王啊~”
    “代地本就苦寒、贫弱。”
    /
    -说是代王在晋阳王宫中,甚至还亲自下地种田,种粟给妻儿吃。”
    “王宫中的衣物、被褥,也都是薄氏带著竇姬,於宫中养蚕抽丝,针线缝补而成。”
    “及王后一一莫说是蚕桑针线,便是连代王种出来的粟,都要嫌其难以下咽,不愿浅尝。”
    说到最后,吕太后又一阵摇头嘆息。
    但最终,却还是面色淡然的看向刘恭。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一正如宗室凋,诸刘不足以遍王关东,我吕氏,也只得此囂扬跋扈之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肚子都吃不饱,便也无力去管好不好吃了。”
    “能吃就行,能饱即可。”
    如是一番抽象的比擬,刘恭却也明白了吕太后这番话,所想要表达的含义。
    没人。
    老刘家没人,老吕家,也同样没人。
    因为没人,所以老刘家的宗亲,几乎是不论高矮胖瘦,但凡能看出个人样的,便多半都封去了关东为王。
    同理一一老吕家的女人,无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只要是个女的,就都送去给诸侯宗藩做了王后。
    没得挑,也没得选,只能无限放低门槛,
    甚至即便不设门槛了,也仍有些捉襟见肘。
    “皇祖母说的是。”
    “今我汉家,刘、吕宗亲皆凋,人丁不兴。”
    “便只能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而后,再慢慢去考虑『好不好”的问题了。”
    刘恭如是一语,引得吕太后一阵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估摸著差不多了,便重新坐回榻上,就势侧躺下身,朝刘恭一摆手。
    “今日家宴,太子要铭记於心。”
    “往后,诸侯入朝覲见,便多半都是类似的景象。”
    -朕今日之所为,是在以身作则,於太子言传身教。”
    “总有一天,要由太子坐上御榻,在这样一场家宴当中,做朕今日所做的事“去吧。”
    “近几日,多留意一下淮南。”
    一一淮南自幼纯善,代王又脾性温良。”
    “稍不注意,太子的淮南叔,便要被代王拐跑了——“
    “多动动心思~”
    “別总那么死板。”
    “即为人君,便没什么事,是断然做不得的。』
    “道德君子,可成不了明君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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