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阳侯审食其?”
    翌日午后,长乐宫,演武殿。
    听闻刘恭说起昨日朝议过后,陈平、周勃、审食其三人,都被吕太后留到了黄昏时分,淮南王刘长只眉头一蹙。
    不片刻的功夫,刘长便已是呼吸粗重,儼然一副强压怒火的架势。
    感受到身旁,刘恭正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刘长稍一迟疑,终还是没把刘恭当外人。
    “不瞒阿恭。”
    “审食其,是寡人的杀母仇人!”
    “寡人与审食其,不共戴天!!!”
    说话间,刘长牙槽紧咬,额角太阳穴也隨之一阵起伏。
    强自按捺许久,才终於將怒火压下去些,刘长才语带慍怒间,將往昔之事娓娓道来。
    “寡人的母亲,本是赵王张敖——也就是现宣平侯张敖的姬妾。”
    “汉八年,高皇帝刚从白登之围中脱困,率军回师途经赵国。”
    “当时,鲁元长姊才刚嫁给张敖不久,张敖自然是以女婿对待岳丈的礼数,盛情款待高皇帝,並把母亲送到了高皇帝的寢殿。”
    “便是那段时日,母亲受高皇帝恩幸,怀上了寡人。”
    这番话,刘长说的无比坦然。
    既没有因为自己的母亲,曾和姐姐刘乐同侍赵王张敖而感到尷尬,也没有因为母亲被张敖用来『招待』高皇帝,而表露出丝毫彆扭。
    只是接下来的一番话,刘长越说,便越怒火难遏。
    “在邯郸滯留一段时日,高皇帝便回了长安。”
    “只是母亲已受高皇帝恩幸,张敖不敢將母亲隨意安置,便专门新建一宫,供母亲独居。”
    “不久后,赵相贯高刺杀高皇帝案发,自赵王张敖以下,所有和张敖有关係的官员、王族,以及王宫中的姬妾、宫人,都被下狱治罪。”
    “母亲,也没能逃脱牵连。”
    见刘长没两句话的功夫,便已是怒的额头青筋暴起,刘恭暗下稍一思虑,便也隨时將话题接过。
    “下狱获罪后,王叔的母亲:赵姬,將自己受高皇帝恩幸,並怀有身孕一事告诉了狱卒。”
    “狱卒如实上报,高皇帝却正因贯高案——因自己险些遇刺而怒火中烧,遂未做理会。”
    “赵姬的弟弟,也就是王叔的舅舅,又找到皇祖母身边的近臣:辟阳侯审食其,希望审食其能將此事告诉皇祖母,以求皇祖母出手,保全高皇帝的血脉。”
    “但不知是因何故,皇祖母最终,並未將赵姬从牢狱中救出。”
    “数月后,赵姬於牢狱中诞下王叔,隨后离世……”
    原本是在自述过往,却被刘恭將话头接了过去,刘长自然是一脸古怪的看向刘恭。
    便见刘恭摇头一笑:“是父皇告诉侄儿的。”
    “父皇说,王叔生在牢狱之中,且出生便丧母,幼年过的非常艰苦。”
    “所以,父皇要侄儿待王叔恭顺些。”
    听闻刘恭这一番解释,刘长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但只片刻后,刘长又好似想起什么般,面色陡然一拧!
    “不知何故?”
    “哼!”
    “——审食其当年,压根儿就没將此事稟奏於母后!”
    “若非寡人被母后养在膝下,並当面问过母后,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
    “寡人未壮,奈何不得他辟阳侯审食其!”
    “但等寡人年壮,必將此獠剥皮抽筋,以血此杀母之仇!”
    如是说著,刘长只攥紧拳头,紧咬后槽牙,似是恨不能將审食其活活咬碎。
    而在刘长身旁,听刘长说起这『杀母之仇』的由来,刘恭却是不由微微一愣。
    “未曾稟奏?”
    “审食其当年,竟是未將此事稟奏皇祖母?”
    “他……”
    “怎敢?”
    “又为何不奏?”
    却见刘长怒不可遏的一拍大腿:“这寡人上哪知道去?”
    “总归就是没稟奏!”
    “这是母后亲口告诉寡人的!”
    文言,刘恭思虑再三,终还是並未再开口。
    ——根据刘恭所了解到的信息,当年这件事,审食其並非没有同吕太后稟奏。
    而是吕太后得知牢狱中,有一个怀有龙种的女人后,妒心大发,索性也不去管,只任其自生自灭。
    至於后来,吕太后为何要將刘长养在膝下,並骗刘长,说当年审食其压根儿没稟奏、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事……
    “愧疚?”
    “懺悔?”
    如是想著,刘恭便自顾自摇了摇头,绝口不再提这个话题。
    这些事,刘长还是不知道为好。
    反正就算知道了,刘长也不能因此,而將吕太后怎么样。
    与其徒增烦恼,还不如维持现状,將这笔帐继续算在审食其的头上。
    “朝公大臣都说,皇祖母留此三人,是因为陈平主了相府,周勃復任太尉在即。”
    “便是审食其,也大抵要得到皇祖母重用了。”
    “倒是今日晨时,羹頡侯刘信、德侯刘广二人,於宫门外长跪不起——说什么都要当面向皇祖母谢恩。”
    “想来不几日,吴王刘濞也要派来使臣,向皇祖母呈上谢奏。”
    “却不知,叔祖:楚王刘交,还有诸位王叔们,都会是个什么反应?”
    便见刘长闻言,只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注意力仍被刘恭话语中,那句『审食其或许要得到重用了』而吸引。
    嘴上,倒也没忘敷衍答道:“能是什么反应?”
    “还不就是三叩九拜,歌功颂德……”
    刘长隨口一答,却惹得刘恭深以为然的连连点下头。
    原以为,吕太后封吕氏为王——即便是追尊王者,也起码会引发一些非议。
    朝堂內外,除安国侯王陵这个硬骨头,就算没有第二个人敢扎刺,也至少应该是多数人敢怒不敢言、隱忍不发的结果。
    但最终的现实,却是让刘恭大跌眼镜。
    “姑母病了。”
    “王叔可要向皇祖母告个假,去宣平侯府探望一番?”
    本是很平常的一个提议,刘恭话音刚落,却见原本还在咬牙切齿,自顾自生闷气的刘长,竟莫名激动了起来。
    隱隱猜测到刘长的打算,刘恭当即就要开口劝阻。
    只是不等刘恭开口,刘长便以石破天惊的一语,让刘恭彻底愣在了原地。
    “阿恭。”
    “我叔侄二人,把审食其杀了吧!”
    “不用阿恭动手!”
    “只需阿恭带寡人去尚冠里,寡人便亲自动手,將那贼一锤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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