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陵的安国侯府,走在尚冠里內街上,直到步入宣平侯府的大门,刘恭一路都阴沉著脸。
    就差没在脑门上明写:安国侯骂我了!
    好气!
    但在踏入宣平侯府的大门,並由母舅——才十岁出头的侯世子张偃,领入姑母刘乐所在的后院臥房时,刘恭面上阴鬱,却已是被深达眼底的忧虑所取代。
    “姑母?”
    “怎…怎就……”
    看著眼前,鲁元主刘乐嘴唇发白、面无血色,颓败臥榻的身影,刘恭心中只一阵没由来的哀痛。
    却见臥榻之上,被儿子张偃稍扶坐起身的刘乐,只强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意,对刘恭微微一点头。
    “莫忧。”
    “偶然风寒罢了,不几日便愈。”
    刘乐说的云淡风轻,臥榻前的侯世子张偃,却是应声红了眼眶。
    ——短短十数日,原本还身康体健的鲁元主刘乐,便似是沾染了什么邪祟般,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食欲不振,嗜睡无力。
    不数日便突然开始咯血,甚至血泪!
    再到现在,满共也才十几日,便已是下不得病榻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到,病去如抽丝。
    刘乐病情恶化的如此之快,整个宣平侯府上下,都被一股浓烈的担忧所笼罩。
    此刻,刘乐却故作若无其事,说什么『偶感风寒』,张偃也是一下没绷住,差点就哭了出来。
    刘恭却是完全没发现张偃的异常,只忧心忡忡的於榻沿坐下身。
    “姑母,万当保重啊?”
    “齐王薨,父皇已是心如刀绞。”
    “若姑母再有个闪失,父皇岂不更……?”
    只见刘乐温尔一笑,旋即点下头,却非但没让刘恭、张偃二人心安,反而还更多了几分担忧。
    片刻后,见刘恭仍一脸忧色,刘乐终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將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
    “说是安国侯,做了恭儿的太子傅……”
    “咳,咳咳……”
    如是一语说出口,刘乐便不住一阵轻咳起来。
    不等张偃上前,便有气无力的一摆手,將儿子张偃,以及左右僕从遣退。
    待榻前,只剩刘恭一人,刘乐才继续道:“適才拜师礼,安国侯可曾为难恭儿?”
    言辞恳切的一问,却是不等刘恭作答,刘乐便自问自答道:“也莫要太往心里去。”
    “安国侯,向来就是那性子,见了谁都要说上两句。”
    “——没瞧见母后,都被他王陵当庭斥骂嘛……”
    “只要能学到些东西,便是好的。”
    …
    “学不到也无妨。”
    “能让母后假太子傅之名,夺了王陵的相权,恭儿受的委屈,母后便都会看在眼里。”
    “朝堂內外公卿大臣,也都能看到恭儿厚待老臣、谦逊有礼。”
    “对恭儿,总归是没坏处的……”
    见刘乐病成这样,都还不忘关心自己受没受委屈,刘恭也不由眼眶一酸。
    张偃不知道母亲刘乐为何病倒,刘恭却是一清二楚。
    张偃担忧之余,还在祈祷母亲能转危为安,但刘恭却知道:姑母刘乐,也同样寿数將尽。
    具体原因,究竟是否和皇帝老爹有关,刘恭说不准。
    但回想起过往这些年,姑母刘乐对自己的偏爱、怜惜,刘恭仍是一阵悲从中来
    “侄儿没受委屈。”
    “安国侯,对侄儿很好。”
    “安、安国侯说,侄儿……”
    只是话才说一半,刘恭便发觉自己的声线,早已哽咽的听不清內容。
    便也不再说,只抿蠢低下头,用力想要將泪水憋回眼眶。
    “侄儿,不该让姑母去寻父皇的……”
    “侄儿不该……”
    看著刘恭坐在榻沿,低头抿唇使劲憋泪,刘乐也是再也端不住面上笑意,悠悠发出一声长嘆。
    过了许久,方缓缓抬起手,轻抚著刘恭的后脑,再轻拍了拍。
    “与恭儿无关。”
    “便是没有恭儿,皇帝,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弟。”
    “弟生不如死,做姊的,又怎能无动於衷?”
    “倒是没能帮上恭儿,皇帝又要对我失望了……”
    如是一语,却引得刘恭將头再低了些。
    刘乐则长呼出一口气,自顾自道:“有一件事,要嘱託恭儿。”
    “今日朝议,母后追尊舅父为悼武王、外祖为吕宣王。”
    “——遍封诸吕为王、侯,已是朝堂內外,都可以预见的事了。”
    “偏追尊舅父、外祖前,母后先尊了大伯武哀王、二伯代顷王。”
    …
    “往后,这或许便是常態了。”
    “以追尊、分封刘氏之名——拿刘氏做挡箭牌,不动神色的分封吕氏,以堵天下人的嘴,大抵便是母亲的盘算。”
    “我担心阿偃,也会被母亲封王。”
    说到此处,刘乐病態惨白的面色之上,也已是涌上阵阵担忧。
    望向刘恭的目光,则带上了不加以掩饰的哀求。
    “君侯,本为赵王。”
    “因娶了我,又去了王爵、贬王为侯,才得以自保。”
    “若来日,阿偃再被母后封王,我担心君侯这一脉会断绝。”
    “——恭儿,答应我可好?”
    “答应姑母:若有朝一日,母后要王阿偃,恭儿一定要竭力劝阻母后。”
    “实在劝不住,便在掌权之日,留阿偃一条生路。”
    …
    “循君侯故事,废王为侯也好,更或贬为庶民也罢。”
    “总归是要给君侯,留一条血脉……”
    “恭儿,答应我可好?”
    短短几句话,刘恭早已是被说的泣不成声。
    只呜咽著一个劲儿点头,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刘恭不说,刘乐却好似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又或是终於等来了能说话的人。
    嘴一张,便一直不停的说,直到疲惫睡去。
    “君侯藏拙以自保,皇后又脾性软弱。”
    “阿偃又年幼——都帮不上恭儿什么忙。”
    “恭儿莫要嫌弃。”
    “便当是看在我的面上,护他们一护……”
    …
    “淮南王,恭儿当已是拜会过了。”
    “阿长啊~”
    “先皇诸子中,最类父,又最不类父的那一个……”
    …
    “母后,对恭儿很满意。”
    “恭儿记得去宣室,同皇帝说上一说。”
    “不用担心会惹皇帝不快。”
    “皇帝,必然会为恭儿感到欣喜……”
    …
    “恭儿啊……”
    “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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