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王叔刘长到宫外走走、看看,刘恭自然是乐意之至。
    ——刘恭走这一趟长乐,本就是想与这位未来的淮南王,好生熟悉、亲近一番。
    若能將刘长带去宫外,一同去经歷些刘长过去,从未有机会经歷、体验的事,那自是再好不过。
    只是刘恭答应的轻鬆,刘长却逐渐变了脸色,看向侄儿刘恭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阿恭此来,竟真是单纯探望寡人。”
    “非但不是有求於寡人,甚至还愿意为了寡人,而去向母后……”
    面带羞愧的说著,又抿嘴纠结片刻,便见刘长一咬牙一跺脚,从上首主座起了身。
    大步走到刘恭面前,深吸一口气,便决然拱手一拜。
    “作为长辈,却对登门探望自己的侄儿妄加揣测,是寡人的不对。”
    “阿恭若是愿意原谅寡人,那往后,寡人便拿阿恭当自己的亲儿子!”
    “若不原谅,寡人也绝不介怀——毕竟是寡人有错在先。”
    “往后,只要是阿恭不愿见,寡人便绝不会出现在阿恭的眼前!”
    言罢,刘长便好似那义薄云天,负荆请罪的老將廉颇,面朝刘恭,郑重其事的长身一拜。
    而在刘长身前,本还打算伸手去扶的刘恭,却再次被王叔刘长的惊天言论,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面色阴晴变幻许久,终於,刘恭还是强挤出一抹笑容,伸手將王叔刘长扶起身。
    见刘长仍旧一副自知犯了错,却也绝不逃避责任的决然之態,刘恭心中彆扭之余,却也莫名觉得这位王叔,看上去竟顺眼了许多。
    “王叔,当真圣质如初。”
    “就连致歉,都这般语出惊人……”
    如是一声调侃,刘恭终是由衷咧嘴一笑,拉著王叔刘长的手腕,便回上首主座坐下了身。
    而后便自顾自落座於刘长身侧,含笑开口道:“方才,王叔不是说了吗?”
    “我叔侄二人,血脉至亲,不讲这许多虚礼。”
    “王叔身为宗亲皇室,更已然得封淮南王,对人有防备之心,並非坏事。”
    “侄儿虽是晚辈,这点肚量却也还是有的。”
    “——只是这嘴里说出去的话,王叔可得多加注意了。”
    “岂不闻: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见刘恭如此大度的原谅了自己,甚至还愿意带自己出长乐宫,刘长感动之余,只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人。
    但在听刘恭最后,提到『王叔该注意说法方式』时,刘长又本能的皱起眉头,露出一个疑惑不已的表情。
    “哦?”
    “这又从何说起?”
    “寡人的言谈举止,向来都得体的很吶?”
    …
    “嗯…可是哪句话,寡人无心之谈,却为阿恭所曲解了?”
    “——无妨,阿恭直说便是。”
    “若果真是寡人的错,寡人绝不推諉!”
    “只要阿恭愿意原谅寡人,寡人便把阿恭当……”
    不等刘长说完,刘恭便赶忙苦笑著伸出手,將刘长后半句惊天言论给挡了回去。
    又深吸一口气,摇头苦笑著一声长嘆,才终是略带严肃的看向王叔刘长。
    “旁的,便也不提了。”
    “终归侄儿是晚辈,不便说太多。”
    “只是王叔,当真要改改这一言不合,便要认人做亲儿子的毛病了。”
    “——王叔居於深宫,左右除了寺人、宦官,便是宫婢、女官。”
    “这些人,王叔若胆敢认其为子,那皇祖母不说是雷霆震怒,也少说要『训诫』王叔一番。”
    …
    “能主动前来拜见王叔的,则多半是宗室。”
    “便如侄儿——明明有生身父亲,而且还是当朝天子、王叔的嫡兄。”
    “王叔方才却说,要把侄儿当亲儿子?”
    “这传出去,像个什么话啊……”
    “叔侄、父子,人伦纲常,岂不全都乱了套?”
    知道自己说太多,刘长也大概率理解不了,刘恭便也点到即止。
    沉默片刻,方补充道:“侄儿同王叔血脉至亲,自是无妨。”
    “可若换了居心叵测之人,以此来攻訐王叔,又该如何是好?”
    果然不出刘恭所料。
    刘恭话音落下,刘长却仍是一副困惑不已、一头雾水的神情。
    过了足有数十息,终究还是没明白自己错哪儿了,刘长索性起身对刘恭再一拜。
    “寡人心智纯善,一向都直来直去,不懂这许多弯弯绕。”
    “但既然是阿恭所说,便必定是为寡人著想。”
    “——寡人,且谢阿恭。”
    “往后,寡人必定把阿恭,当自己的……”
    “呃……”
    “咳咳……”
    “往后,凡是阿恭说的话,寡人必铭记於心。”
    见刘长这幅作態,尤其最后那句话,终於被自己纠正了过来,刘恭也是满意的笑著点点头。
    再次伸手扶起刘长,叔侄二人再度落座。
    又与刘长聊起宫里的生活,二人之间,竟是有许多共同话题。
    ——二人同为宗亲皇嗣,又都被困在各自生母的身边,直到六岁才『脱困』。
    说起那段经歷,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將未央宫椒房殿,以及长乐宫长信殿,给说成了全天下仅此两处的人间炼狱!
    越聊越投机,刘长更是全然没了顾忌。
    也顾不上摆叔叔的架子——连儿时被吕太后暴揍的经歷,都栩栩如生的说给了刘恭听。
    到最后,刘长已是说的满脸涨红,额头一层薄汗,明显有些意犹未尽。
    但也明白天色不早,便颇为不舍的看向刘恭。
    “得了閒暇,阿恭可一定要来看寡人啊~”
    “这长乐宫、这演武殿,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经过这小半日的了解,早就习惯了刘长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刘恭便只无奈的笑著摇摇头。
    却也隨即答应道:“至不济,每五日一次的朝议过后,侄儿也总能来陪王叔说说话。”
    “至於出宫游玩一事,王叔也不必忧虑——后日朝议罢,侄儿自会同皇祖母去说。”
    “若顺利,我叔侄二人,或可走一遭上林。”
    “不顺,也总能见见长安的街头巷尾,瞧瞧城北的民居、百姓?”
    闻言,刘长只忙不迭点点头,下意识起身,左右握住刘恭的肩侧,泪眼婆娑的开了口。
    “阿恭,可千万別哄骗寡人啊……”
    “出不了长乐也无妨。”
    “只是阿恭,一定要常来看寡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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