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终於还是说出口了啊……”
    御案外侧,姐弟二人相对而立。
    鲁元主刘乐昂著头,眼睛瞪得浑圆,牙槽紧咬,一脸的恨其不爭。
    天子盈则微低著头,面上仍掛著那抹淡淡笑意,只一层薄雾遮了眼眸。
    “这,便是阿姊、母后——乃至朝堂內外、天下苍生眼中的天子盈吧?”
    “这便是母后一笔一画、一勾一勒,按自己的心愿原原本本刻出来,却又不厌其烦、视如敝履的,名为『天子盈』的塑像?”
    两句话说出口,天子盈眼前那层薄雾便迅速匯集,顺著那张无比清秀,却也透著病態惨白的脸庞滑落。
    泪水滴落,天子盈面上笑意却更甚。
    那微微下撇,且不住轻轻抽动的嘴角,更是宛如一柄利刃,一刀接著一刀划过刘乐心头。
    “阿姊。”
    “弟,不剩多少日子了。”
    只此一言,便让刘乐心中的愤怒、憋闷烟消云散。
    看著眼前,弟弟刘盈含笑落泪,低头看著自己的模样,刘乐只一阵悲从中来。
    分明已经在极力控制声线,不料一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颤音。
    “阿、阿盈还年轻。”
    “只须迷途知返……”
    “母后便……”
    “便……”
    直到泪水怎都止不住、声线怎都稳不住的这一刻,刘乐才终於意识到:先前,自己並非『哑口无言』。
    而是生怕自己开了口,便会像现在这样——只需一句话,便足以伤透天子盈无比脆弱的自尊心。
    “阿姊,可是瘦了许多?”
    当刘乐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说出口,只能用手反捂著嘴、侧低著头啜泣时,天子盈便缓缓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了刘乐。
    感受著怀中,姐姐因哭泣而不断抽动、不时绷紧的躯体,天子盈虽同样在落泪,也没忘记轻轻拍打著刘乐的后背。
    只嘴上,轻飘飘一句『阿姊瘦了』,却终是让刘乐彻底破防。
    “我!”
    “我早该帮帮阿盈的!”
    “我、我早该……”
    “嘶!”
    “我早该去同母后说说……”
    天子盈不语,只含著泪轻拍刘乐的后背,並一味的仰天长嘆。
    黑夜中,宫灯下,殿门外的一对门神,也开始时不时抬手抹泪。
    慢慢的,那两道高大、魁梧,只一眼便能给人满满安全感的坚厚背影,终也轻微抽动起来。
    姐弟二人中,反倒是坊间传闻更脆弱、更软弱的天子盈,率先从悲伤情绪中调整过来。
    一边轻拍著、安抚著刘乐的后背,嘴上一边轻轻开口道:“弟前半生,为父皇而活。”
    “后半生,又是为母后。”
    “——弟,累了。”
    “那方御榻,实在太高、太硬。”
    “弟坐累了,也躺累了……”
    …
    “弟不想让恭儿,也为父母双亲而活。”
    “路该怎么走,弟,想让恭儿自己选。”
    “——若帮得上忙,阿姊便搭把手,权当是为当年,我姊弟二人同生共死的情谊。”
    “若帮不上,阿姊也不必太过介怀。”
    “一如过往这些年……”
    如是一番真情流露,只引得刘乐泪如泉涌。
    將脑袋死死贴在天子盈肩头,不住的落泪,也不住的点头。
    终究,刘乐还是走了。
    走时,刘乐仍旧以手捂嘴,泣不成声。
    而在刘乐离开后,宣室殿,也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样。
    ?
    ?
    ?
    “哭了?”
    未央宫,椒房殿。
    早早派出宫人去盯梢,静候姑母刘乐佳音的刘恭,听到宫人带回来的消息,只陷入一阵漫长的迷茫之中。
    哭了?
    这姐弟二人,到底聊了些什么,能把刘乐给聊哭了?
    在刘恭的预想中,此去宣室,待走出殿门时,刘乐的表情不外乎两种。
    ——要么,是事情没办成,刘乐满脸怒容;
    又或者,是事情办成了——至少天子盈嘴上答应『收敛些』,刘乐则將信將疑,却也相对轻鬆的走出宣室。
    若情况足够乐观,说不定还会再来一趟椒房,亲自给刘恭带来好消息。
    “都被父皇气哭了~”
    “难不成姑母,半点都没劝动父皇?”
    正思虑间,最新情报也已送到。
    ——在鲁元主刘乐垂泪离开后,天子盈一如往常,再度於宣室设下酒宴。
    这一下,就搞得刘恭心中满是挫败,甚至对自己的外来,都莫名有些提不起信心了。
    看出刘恭神情落寞,皇后张嫣暗下也是思绪万千。
    再结合方才,宫人从宣室带回来的情报,以及刘恭近几日的异常举动,心中也隱隱有了些猜测。
    “恭儿,是担心陛下……?”
    母亲温和的话语声於耳边响起,刘恭自是本能的一点头。
    待反应过来,又对上母亲张嫣暗含忧虑的目光,也只得唉声嘆气的解释起来。
    “近几年,父皇实在酒色过甚。”
    “都不用说『长此以往』——便是眼下,父皇的身子,怕是都已经被作践的不成样子。”
    “再不收敛些,孩儿真怕有个万一……”
    不料刘恭话音未落,张皇后便满脸严肃的伸出手,將食指压在刘恭嘴上。
    待刘恭一脸疑惑的皱起眉,却见张皇后惊魂未定道:“慎言!”
    “圣躬安康与否,岂是臣子所能言说?”
    “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便要说恭儿居心叵测,覬覦神圣!”
    如是教训过刘恭,张皇后才心有余悸间,將手指从刘恭嘴上收回。
    见刘恭脸上,並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惊慌之色,便不由再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身臣子而事君父,唯忠、孝二字足矣。”
    “除此二字,陛下想做什么,恭儿都断没有劝阻的理由。”
    “——恭儿终归不是朝中,那些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老臣。”
    “即便陛下当真做了错事,也有的是人去劝諫……”
    张嫣谆谆教诲、侃侃而谈间,刘恭却是自顾自起了身,面呈思虑间,径直朝著殿门外走去。
    长篇大论被刘恭突然起身的动作打断,张嫣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惊!
    “恭儿何往?!”
    刘恭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宣室。”
    “即设了宴,想来父皇又是宿醉一场。”
    “孩儿去陪陪父皇,顺带照看著些。”
    说话得功夫,刘恭迈动著小短腿,已然走到了殿门处。
    听闻刘恭此言,张嫣顿时惊的从座上弹起,目眥欲裂的快步上前:“不可!”
    却见殿门外,刘恭应声停下脚步,仍是头也不回的丟下一句:“那是我父皇。”
    言罢,下意识迈出两步,又莫名停下。
    这一回,刘恭终於捨得回过身,深深看向慌乱不已的母亲张嫣。
    “也是母后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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