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驱赶毒虫仪式后,陈平安吹灭蜡烛,拿著桃枝走到了院子中。
    在璀璨的星河下,他打开了苏尝所谓的废纸包。
    他將馒头放在膝盖上,仔细展平了那张写满字的纸。
    他原本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但是在给苏尝帮忙的这几年,慢慢的就认识了好些。
    起初是苏尝以显摆的姿態拿著字问他,这个什么什么字写的好不好。
    之后苏尝又说他怕在齐先生面前背不出来书,就让陈平安假装是抽查的先生,拿著书本听他慢悠悠的背。
    真是的。
    哪有一行百家姓能抽查三四天的。
    只不过是在照顾自己识字慢罢了。
    陈平安看的明白,看的清楚。
    所以他才会偷偷把苏尝门口那边的路扫的比自家屋还乾净,会把省下来的钱拿去买那条金色鲤鱼。
    別人的善意並不理所当然。
    他所求者。不过心安。
    陈平安就著星光看著眼前纸上的字。
    一个一个的在心里默读著。
    今天是“大”字成语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辩不言、大智若愚……”
    前几天是小字成语,“小惠未遍、小器易盈、小才大用、小节苛礼……”
    他一边在心里读,一边拿起桃枝,按照苏尝纸上所写的字跡在地上模仿著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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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累了就拿起带著墨水的馒头狠狠咬一口。
    然后一边在嘴里咀嚼著馒头,一边在心里咀嚼著这些成语的含义。
    慢慢地。
    嘴里的馒头和心里的成语,都咀嚼出点点甜味来。
    等到馒头吃完,这张不大的练字纸上的成语也写了好些遍。
    看著夜色已深,陈平安返回屋子,关上门,把桃枝放到一边,把练字纸用木镇纸压好在桌上。
    明天他还要练的。
    这样的练字纸,苏尝一般隔个四五天才会找由头给他一张。
    但即使这样。
    陈平安撇了一眼自己特意做的那个小竹箱。
    竹箱里的练字纸已经压的满满当当了。
    越往上面的字,就越像苏尝经常自夸的那样,气势磅礴,挥洒自如。
    越往下的字,就越稚嫩和生涩。
    最下面那张,甚至比现在的陈平安写的还要歪歪扭扭。
    那张纸上,只写著一句简单的话,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在苏尝给的所有练字帖里。
    陈平安最喜欢的。
    就是这句。
    他由衷的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不忘初心,有始有终的活过这一生。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
    贫寒少年闭上眼睛,小声呢喃道:“碎碎平,岁岁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夜色很深了。
    盘膝而坐的苏尝闭上眼。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置身於一条淡金色的小溪中。
    溪水不深,才没脚踝。
    他俯身鞠起一捧水。
    水很清亮,还有丝丝暖意。
    看来今天陈平安確实心情还不错。
    他漫步在对方的心流之中,看著溪流的两岸。
    两岸都是泥泞的道路,有些是泥水路,有些是雪水路,少有一两步略微乾燥的立足之地。
    身处心流,所望两岸,皆为心路。
    心路泥泞,难於跋涉。
    但心流洁净,尤如温泉。
    顺著溪流一路往下,苏尝被一道破旧的门扉挡住去路,溪水则不受阻碍的从门下潺潺流向门后。
    苏尝站在门前,看著这扇跟陈平安家毫无二致的木门。
    他静了静心神。
    如同晚间的少年一样,轻轻扣响门扉。
    心扉迴响,如扣心弦。
    没人回应。
    但是紧锁的木门却悄然开了一线缝隙。
    这缝隙不大。
    但毕竟是开了。
    比几年前毫不为之所动好上了许多。
    苏尝轻轻推门而入。
    院子里站著一个少年。
    正是陈平安。
    这个黑瘦的少年,对於苏尝的来访丝毫没有反应。
    他只是呆呆的看著亮著灯的屋子。
    那屋子里好像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坐在窗边。
    在院中守著这间屋子的少年,就仿佛守著整个世界。
    苏尝没有试图去打开里屋的门。
    之前是打不开,现在是打得开,但不愿打开。
    因为他很清楚。
    自己打开了。
    陈平安的最后一点好梦就会碎掉。
    所以不能开。也不必开。
    进入心扉后的金色溪流,全部流向了院子中间的那口古井之中。
    陈平安家里是没有井的。
    这井。
    是他的心井。
    苏尝凑到井边。
    温暖的溪流匯入井中,却一点都不能缓解井口上涌的寒意。
    在那幽幽的井水深处。
    有一对金色的戾眸缓缓抬起与他对视。
    眸光照亮了它的一小片影子。
    蜿蜒盘旋。如蛟如龙。
    深山里经常有愚猴捞月於湖中,一猴掛树,其他眾猴,手尾相接,让最末一只猴去手捧湖中之月。
    每捧湖水,月必碎裂,碎后復圆,既捧又碎。
    多次不得,即各自散。
    镜中,水中月。
    空求之物,望而不得。
    可我苏尝。
    偏偏捞得。
    从心井中捞。
    捞与我相关之物,捞未来之势,捞心之所念。
    苏尝捲袖伸手,慢慢深入井中。
    明明看之与井水相去甚远。
    但手刚一伸入,就已经碰触到水面。
    轻轻一抓。
    有一张纸似的东西被捏入手中。
    水下那头蛟龙身影快速接近,血口獠牙尽皆显露。
    苏尝快速收回手,一丝蛟龙鬚擦过指尖。
    点点嫣红血液撒在所捏纸上,却不改其金色本质。
    看起来像是一张符篆。
    上写四字。
    “平平安安”
    下款四字。
    “隱官敕令”
    这几个字。
    还真是好久不见。
    苏尝將这符篆往手臂上一贴。
    在“撼山拳”、“剑术正经”、“剑仙“、“井中月”这几列融入肉体的血字旁,便又多了一行浅金色的“平平安安”。
    与那合道剑气长城的隱官一样。
    当死不死吗?
    可惜只能替死一次。
    不过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保安符了。
    看著手上的伤口逐渐癒合。
    苏尝依旧没有和院子里的少年搭话。
    他离开院落。
    將那扇主人主动打开的大门轻轻合上。
    挡住他去路的门扉隨之消失不见。
    顺著剩余的涓涓细流,苏尝走到了尽头。
    金色的溪流匯入一条滔滔而去的大河之中。
    那一抹淡淡的金色水流一入河中,转瞬就被顏色混浊的河水裹挟而去。
    再也不復返。
    小镇六百户居民的心流。
    匯聚而成了这条滔滔心河。
    构成了那些约定俗成和默契不言。
    是为心之乡约,人心所向。
    不过这顏色,这走向,总感觉隱隱有些江河日下。
    当的是民风“淳朴”。
    不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涛涛心河水,正好拿来练拳。
    苏尝鼓起拳架,以六步桩走入河畔,在水没过大腿时就停下,隨后便边出拳边沿岸而走。
    心河之水滚滚而流,看似很慢其实迅猛,时不时还有暗流涌动,想要站稳就已经很难。
    苏尝之前有次尝试进入心口深的河水里,只是刚进去就被捲入人心暗流之中,差点没淹死在河中央。
    之后他就学乖了,只在大腿深的水里来回趟步,拳练得差不多了,在心河將隱、睡梦快醒的时候,才去更深处盪一盪。
    水扑少年,如击礁石。
    如石般的少年一拳又一拳,一步又一步,拳破心河浊流去,脚裂人言碎钉子。
    数年夜渡不停歇。
    业已出拳三十万。
    本来可以出拳更多。
    但是。
    一把长枪撞在苏尝小腿肚上,发出鏗然一声响后便消失不见。
    他身形微微一晃,稳住了心腹那一口气后,继续稳桩而行。
    长枪刚消失,水流又裹挟来一把黑色的短剑。
    剑光森寒,猛然扎向苏尝脚筋,他立即气血下沉,小腿和双脚皆有金光浮现,如同金身一般。
    这短剑与他脚面一撞,竟在水中扎出一道火来。
    日常市井里的唇枪舌剑,在心河中皆化为现实。
    背后亦有恶念暴起的烛影斧声,又有恶语如刀似戟、棒喝门面,夹杂著冷言如勾入软肉,冷语如叉向心间。
    刀枪剑戟,斧棒勾叉,人心万恶具象化。
    正是这些东西放慢了苏尝的出拳速度。
    不过却让他拳脚皆有裨益。
    从最开始的触及则鲜血淋漓,到现在已经被磨的金光灿灿。
    所以再辛苦点又何妨。
    古有云:大河淘沙,浪卷泥去,金必现。
    且来战!
    打的兴起的苏尝忽然止住脚步。
    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门扉。
    上面贴满了各种黄纸符篆,符上用鲜血写满了真武二字,隱隱还有雷光显现。
    看著这道门扉。
    苏尝嘆了口气,
    “你有病吧,马苦玄!”
    似傻不傻陈平安,没病找病马苦玄。
    这是苏尝在心河中最常见到的两个人。
    其他时候偶尔也会见到忧女忧己宋集薪和没心没肺刘羡阳。
    这其中,苏尝最討厌见到马苦玄。
    他甚至愿意去听宋集薪在门內絮絮叨叨的囈语。
    这傢伙总是念稚圭、王朱这明明是同一个女人或者说女龙的两个名字。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很低的一声宋煜(yu)章、爹。
    每次宋集薪喊爹的时候,苏尝都会在门外轻声答应一下。
    这叫话不落空。
    可惜,即使他这么体贴,集薪好大儿也不愿意主动开门请他进去坐一坐。
    真是伤透了苏尝的心。
    和被苏尝当作心河登录点之一的陈平安,以及白日发生交集后,就会在心河偶尔相遇的宋集薪和刘羡阳不同。
    马苦玄这苟东西,一到苏尝打拳打的兴起,心中豪气涨满,脑子里就剩下战或者乾的念头时,就会跟个缠人精一样出现。
    苏尝看著眼前的门扉,往旁边错了一步。
    这门扉也往旁边横移了半尺。
    再移,门也移。
    主打一个形影相隨。
    苏尝长吸一口气。
    有些人,你不想揍,他却硬要凑上来让你揍。
    怎么办呢?
    那就打。
    小马子,这可是你自己这么要求的啊!
    苏尝浑身筋肉缓缓校动,拳架打开,拳缝间金光流转。
    下一刻。
    一拳递出!
    拳至,浪碎,门扉散!
    收起拳架后,苏尝从水里捞出一张血色符篆,上面写著几个大字【真武杀杀杀】。
    他隨手一拍,把这张符篆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腿上的杀字已有好几排。
    被打,还掉装备。
    真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苏尝看著腿上拥挤的杀字啐了一口。
    然后继续趟水走桩。
    马家屋子里,睡了五六天安稳觉的马苦玄,忽然捂住心口一声痛呼翻身坐起。
    惊得奶奶马兰连忙过来查看,
    “乖孙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
    打发走了忧心忡忡的奶奶后,马苦玄掀起上衣,心口那地方已经一片青淤。
    他嘴角咧开一个危险的笑容。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
    之后要是能抓住那个让他梦魘之人。
    他一定要对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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