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见过魏阁老。”
    “末將参见魏阁老。”
    杭州滨江码头上,此时旌旗招展,四周已经被官军戒严。
    而在码头上,一群文武官员跪迎从京城赶到杭州的內阁次辅魏广德。
    魏广德站在码头上,看著跪著的官员,特別是为首那个緋袍官员,不由得冷哼一声。
    “吴巡抚,你名善言,那这次杭州罗木营的事儿,你打算怎么给朝廷一个解释?”
    没有按照惯例客套,让杭州官员起来,魏广德直截了当质问浙江巡抚吴善言。
    这场源自大明万历六年的改革,从去年起如火如荼展开,终於达到高潮。
    为了防止意外,魏广德通过兵部张科给各地总兵、镇守参將下文,要求各军严密监视地方,若发生地方不靖,可直接出兵镇压,不用等候命令。
    宫里盯著,內阁也不敢大意,就算魏广德拍著胸脯说不会有事儿。
    事实上,隨著一道道旨意的颁布,朝堂虽然议论纷纷,甚至有官员反覆上疏反对,但內阁和宫里態度一致,强行推动改革进行。
    有江南籍官员串连,打算去皇宫堵门闹事儿,也被锦衣卫强力镇压下去。
    这一次,直接罢黜了几顶乌纱帽,这才把事件平息下来。
    张居正在文官面前,充分展现出霸道的一面,反对大改的官员,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京官被摆平了,地方上也就没了多少底气。
    有考成法在,地方上推諉也有个度,否则那些失势京官就是他们的下场。
    而最容易闹事儿的地方衙门里的吏员们,却因为朝廷正式给於他们官身,还给每月发放俸禄,反倒是最安心的一批。
    俸禄不多,甚至可能比平时自己捞的还少,可九品之外定的末流,每月也有2石米,年俸六到八两银子不等。
    要知道,按照朝廷俸禄制度,最末流的从九品官员禄米是年七十石,但折色后只有五十石,钞三十贯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別,这次也改成发银十两。
    吏员被摆平了,地方官员就算想要闹出点动静来也是不能。
    毕竟,他们不会亲自上场,总是安排其他人来做的。
    可现在这些人都有了官身,自然也不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冒险。
    其实他们本身也算不上入了仕途,但在衙门里总还是有上升空间。
    所以新法推行起来后,地方士绅豪族找地方官员没用,找京官也没用,而平素最被他们看不起的丘八这时候也虎视眈眈在一边看著。
    就算这些豪强家中养了不少身手了得的护院,可那又有什么用?
    战阵上,屁都不是。
    所以,虽然各地上来的奏疏都是“民”怨沸腾,但实际上並没闹出多大乱子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按照都察院在各地密查的结果,改革赋役制度后,虽然种地百姓实际缴纳的赋税並没有明显减少,但是因为以后不再担心被勾徭役,反倒是更安心。
    张居正、魏广德都知道百姓最怕的是什么,所以向下面宣传时,要求著重强调的就是朝廷不再安排百姓服徭役。
    过去需要百姓服徭役的工程,以后会儘量选择在农閒时进行招工,百姓若愿意可以去上工,每天都会发放一定工钱,不再是免费劳动。
    新法施行一年,大明各地还算稳定,並没有闹出担心的大事儿,內廷和內阁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平稳著陆了,可谁知道杭州府罗木营士兵因军餉矛盾发动兵变,一时间震惊朝野。
    魏广德看到奏报当时也是一脸懵逼,之后才反应过来。
    边军的军餉是走兵部的帐,由兵部安排发放,可地方卫所则是走地方官府留存部分。
    早年卫所有收入,朝廷不支一分兵餉。
    可隨著屯田制度崩坏,朝廷此次清丈时已经把军队屯田直接分发到军户手里,发放兵部的地契。
    以后军户不管怎么生活,只要按户有一人入卫所当兵就行。
    又把军械收回,不再让军户自己保留,他们的收入主要就是分到的屯田过活,朝廷只负责入卫官兵的衣食,每年会发一两银子赏钱。
    这是內地正规卫所兵的待遇,但是看到奏疏上报的是罗木营官兵,魏广德多少就猜到不是卫所兵,而是地方自行招募的营兵。
    这部分官兵虽然在兵部登记,却不是兵部要管的,而是完全由地方供养。
    等张科到来,才讲清楚这罗木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和魏广德猜想一样,这不是卫所兵抽调的营兵,而是浙江早年自己招募的士卒,保护杭州城。
    “嘉靖年间,倭寇骚扰东南时,总督胡宗宪在浙江招募大批浙民为兵,由於浙兵在抗倭战斗中战功显著,倭乱平定后,朝廷没有將这批抗倭浙兵遣散,而將之改编以作护城、防汛之用。
    这批总共四万多人的浙兵,被编为9个营,其中2个营用於守卫杭城,7个营用於防汛,三月出巡,六月汛期结束返回兵营,月银9钱。
    这项制度从嘉靖晚期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这次闹餉的,就是驻扎在杭州城永昌门外的罗木营。”
    这就是当初张科在內阁里说的话,本应由浙江巡抚衙门支应的营兵,现在却因为缺餉譁变,闹出么蛾子来,兵部当然不愿意背锅。
    至於魏广德来此,当然除了了解情况外,还有看看松江府的意思,否则也不至於让他这个阁老亲自下江南处理。
    实际上,譁变发生后,驻扎在杭州湾的南海水师就出动了,直接包围了罗木营驻地,没让譁变士兵衝进杭州城。
    城里也进行清理,大街上各营官兵都被撵回军营,其中也有从罗木营跑出来的人,都被暂时圈禁起来。
    事情毕竟涉及到浙江巡抚,俞大猷没有其他动作,上报后就和他关係不大了,就等京城来人处理。
    於是,魏广德就来到这里。
    “魏阁老,都是刁民闹事儿,本抚已经查明,罗木营营官马文英、杨廷用等人率眾闹事儿,好在官兵用命,及时平息了此事。”
    浙江巡抚都御史吴善言急忙组织语言回答魏广德的质问。
    “呵呵,锦衣卫杭州百户所的人来了吗?”
    罗木营的事儿,南海水师没有涉入太深,毕竟这里面牵扯到堂堂浙江巡抚,俞大猷现在也懂得避嫌。
    不过锦衣卫驻杭州的百户所也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北镇抚司,只不过因为查探譁变起因了点时间。
    毕竟,譁变只闹了一下午就被南海水师官兵控制住了,並不需要八百里加急把消息往京城送。
    所以,锦衣卫虽然消息传递的方式更加快捷,反倒是比杭州这边发出去的急报慢了半天才到京城。
    至此,杭州府闹出的事儿算是真相大白,巡抚吴善言剋扣兵餉,之后杭州兵备道副使张文熙也没有把事儿平息下来,再有刁民丁仕卿隨后聚眾声援起鬨,这才引发骚乱。
    锦衣卫百户出了队列,魏广德问了下那人名字,隨后就当眾询问譁变起因。
    其实这里跪著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原因的,还不是吴善言或许是觉得这一年油水少了,於是想剋扣一点兵餉充盈自己的荷包,只是没想到事儿闹大了。
    其实,这里面也有些机缘巧合,特別是周围围观百姓的鼓譟,对於这次罗木营官兵譁变產生了很大的刺激作用。
    因为新法推行,这些住在城里討生活的百姓也卸下了丁税这个包袱,可不就吃饱了撑到了。
    在军营里官兵不满时,还在外面起鬨,说自己在城里打工收入如何如何,不比做丘八强。
    大明的百姓,如果生活在城里,一个月打工,运气好是能挣到一两多银子的,可比营兵那每月半两多银子强多了。
    这样的哄闹,加剧了营兵们的不满,这才在军营里扣下了兵备道副使张文熙闹餉。
    百姓里几个起头鼓譟的也已经被抓住,下了杭州府大牢。
    “吴巡抚,朝廷可是给你发三份俸禄,虽然都知道,確实不比当初,可这俸禄是朝廷给的,乾乾净净,不比那些见不得人的银子强。
    何况,朝廷在地方上的留存也不少,大体上变化也不大,何以闹出这么大事端来,这都是你贪心不足所致,也是你咎由自取。”
    魏广德很不客气说了句,虽然一侧身,让出身后跟著南下的传旨太监。
    “张公公,颁旨吧。”
    一直跟在魏广德身后的传旨天使这才站上前来,从身后小內侍手里接过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浙江巡抚都御史吴善言革职查办,兵部右侍郎张佳胤赴浙安抚,钦此。”
    吴善言其实老早就有不祥预感,京中好友都没有消息传来,好似被孤立般。
    现在听到圣旨对他革职查办,当即瘫倒在地。
    跟著下船的三名锦衣卫校尉上前,一人摘掉他头上乌纱退回原地,另两人架起吴善言就到了一边。
    “张侍.张巡抚,这里都是你的人了,还是你来吧。”
    魏广德退到一侧,让出张佳胤来。
    从运河出来进入长江水道,魏广德就在这里和南京兵部侍郎张佳胤会和,一起前往杭州。
    给张佳胤的旨意早已送达,他也是早早的就等候在江上,只在船头和魏广德相互行礼,说上几句。
    “都起来吧。”
    张佳胤冲魏广德拱拱手,这才对著一群人说道。
    等张佳胤开始对浙江官员说话,魏广德把几个武官叫到一边。
    “你们是南海水师营的,俞提督现在何处?”
    “提督大人半月前去了东番岛,那边有山民作乱.”
    没有打搅张佳胤训浙江官员,魏广德聊起南海水师的情况,这才知道现在大明统治的东番岛情况似乎也不是很乐观。
    毕竟自由惯了,忽然被大明官员管理,东番岛上山民自然不习惯。
    短时间听听还好,时间长了,可不就时常闹出点事儿来。
    这就是教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这些山民老实下来,接受朝廷的命令。
    特別是现在福建的官员正在东番岛上对人口和田亩进行登记,所以俞大猷对那边的事儿更加重视。
    听完掌营官的报告,魏广德点点头。
    东番岛上的事儿,只给兵部行文,而且都简短意賅,但魏广德也能想到这次事儿可能不小。
    最初魏广德以为东番岛上没多少人,甚至以为多是浙江、福建跑过去躲赋役的百姓。
    但实际上东番岛上山民颇眾,分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人口近十万。
    这已经达到一个中等县的规模了。
    “对了,以你们观之,这杭州府营兵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
    魏广德听完东番岛的匯报不置可否,而是忽然问起杭州九营官兵的情况。
    “魏阁老,这营兵自然是有用的。
    虽然倭寇已经不见踪跡,可內地卫所本就不多,浙江卫所多在沿海驻扎。
    而且浙江这边,每年汛期也是厉害,需要营兵负责守护堤坝,倒是不比內陆省份,还有卫所可以抽调。”
    掌营官开口解释道。
    魏广德这次下来,其实也有实地了解情况,確定南方营兵到底怎么处理,是解散还是保留,继续留在巡抚衙门还是转入都司衙门管理。
    好吧,如果在巡抚衙门治下,兵部能调但很麻烦,基本上没法管。
    说到底,钱不是兵部名下出,当兵的可未必鸟你。
    魏广德瞟了眼那掌营官,小声问道:“那以你之见,这巡抚治下营兵还是有必要的了?”
    “这是朝廷决策,末將不知。”
    那人反应很快,马上躬身答道。
    魏广德笑笑,收回视线。
    他这次下来,还有个任务,那就是看看这营兵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保留。
    说实话,看到兵部报上来说浙江巡抚手里居然有这样一支四万多人的营兵队伍,当时可嚇了一跳。
    要知道,此时北部边镇的总督治下標兵,朝廷也只给了五千人马。
    好嘛,浙江巡抚居然有兵四万多人,这什么概念。
    当然,说到底这是歷史遗留问题,嘉靖朝抗倭时候留下来的。
    但现在倭寇已经被清理,继续保留营兵似乎已无必要。
    不过刚才那掌营官也反覆提到抗汛的问题,七营三万多人每年主要任务就是守护堤坝,若是裁撤,浙江巡抚要短时间调集这么多人手確实也有困难。
    有人,但短时间內集结不起来,耽误了抗灾也是大事儿。
    这时,张佳胤那边已经训完话,过来请魏广德等人进杭州城休息,城中早就准备好酒宴款待。
    “走,一起。”
    魏广德对几个水师武官说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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