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头顶火光一暗,凉风轻轻从上方飘过。
    少年从两腿蹬在墙壁之间,几个闪跃俯冲下来,挥手间,那根玉白的腰带突如银蛇般窜下,缠住她的双肩就往上一拉。
    拔萝卜似得,离盏从人群里飞射而起,又被段凌霄半空接住。
    她被他夹在臂弯下面,见他雪白的靴子在墙壁上轻点几下,划起几丝略带焦味得轻烟,人就如一阵风似的腾了起来。
    落坠,再点地,又腾了起来。
    她见过轻功很好的人,只有能给他借力的地方,飞檐走壁不是问题。
    但像段长音这般搂着个大活人还轻得像棉花似的人,她真是头一次见。
    低头,阡陌街巷就在身下,蔓延的火光中无辜的百姓背着包袱四处奔逃,像蝼蚁一样被车马随意践踏。
    她心中震颤。虽不知凉风坳如何会趋兵前来,但东宫生变,她是头一号功臣。
    要是顾越泽经商的事情没被揭露,京畿应该不会刀刃相向吧?
    她心猛烈的缩紧,愧疚之情无以言表。忽而间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击鼓声,三响一顿,三响一顿,一开始从传来,后来四面八方皆有鼓震之声。
    离盏前世生在将门世家,对行军打仗时的击鼓号令还是十分清楚的,当她听清鼓点的时候,心中又一沉,急忙望向玄武门的方向。
    “这是什么声音?”
    “要关城门了!”
    “哪个门?”
    “所有门!”
    段凌霄不由分说,立刻加快了身法,嗖嗖的像燕子一般从各个屋瓦间点过。
    他似十分意外,一面施展着轻功一面问,“阿离没有听错么?城里烧起来了,这么多人要往北门出,为什么连北门也要关?”
    “你有所不知,京城附近的囤兵加上城内的禁军总共才十万,然而太子的叛军亦有十万,强行对抗胜负难测。如果我猜得没错,禁军是故意将叛军引进城,放进了一半人马之后,突然集中兵力斩断了叛军的进势,然后立刻关闭城门。如此一来,叛军兵力分散,便可先围剿城外的叛军,再开城门杀进来剿灭剩余一半,这样胜算就大了不少!”
    段凌霄俯瞰着城中熊熊烈火。“那这样看来,叛军放火,烧得也是自己了。”
    “那可不是……凌霄,咱们得赶快,绞杀五万兵力说不定要战到天亮了,这时候城中只有几千羽林护卫皇宫,分不出人手来管城里的叛军!怕就怕这些叛军恼羞成怒,对城中百姓大开杀戒也不一定。”
    段凌霄点头,一步快过一步,朝着人流的终点飞去。
    然而,就在二人看见玄武门的那一刻,离盏突然觉得肩头一紧,
    她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拽了出去,在段凌霄措不及防的目光中,她脱离了少年的怀抱。
    “阿离!”
    她愕然回头,一张美得惊世骇俗的脸正朝她亲切的笑着。
    “盏盏,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这两个字呐呐的从她口中翕叹出时,顾扶威已臂弯一揽,将她牢牢的裹入怀中,足尖轻轻点力,轻而缓落在了谁家跷角的屋檐上。
    段凌霄则落在对面的屋瓦上。
    不远处,玄武门发出沉重的翁响声,城门上的并将以开始回绞门链,一点一点将沉重的大门收起。
    人们眼看着城门快闭,更加迅速的涌入其中。
    而顾扶威就这样处乱不惊的垫着屋檐上的瑞兽,将她楼得很紧很紧,他就这样和段长音对峙着,脸上的笑意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意味不明。
    “段大侠,好久不见。”
    段凌霄朝玄武门瞥了一眼,急道:”你快把阿离还我!”
    “还你?”顾扶威倏尔低头,埋在离盏的耳窝窝里笑了起来,每一次短促的呵气都叫她痒得不行,奈何她处在这么高的地方,她根本不敢乱动,只能由着他笑完,慢慢抬起头来。
    他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肢,在她曼妙的曲线上揉了一把,“我与盏盏才半月未见,她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段长音面有怒意。”我不与你争这些口舌,城门要闭了!”
    “所以,段大侠还不快走?”
    “我不会丢下阿离!”
    “阿离阿离,倒是听亲切。”顾扶威面带疑问的瞧着离盏,“盏盏,你同千山殿的大名鼎鼎的督教这么熟?”
    “我……”
    “你莫为难她,是我来找她的!”
    “噢?”顾扶威诧异的看向段凌霄,“段大侠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云游四海无定处,连门人都不怎么过问的督教,竟会主动寻人。稀奇,稀奇。你是不是看上盏盏了?”
    段凌霄明明低着头,又背对着火光的方向,可那脸却像只蒸熟的螃蟹。
    “那便是看上了。”
    “我没有!我是因为……”
    “啧啧啧。”顾扶威砸砸嘴打断了他的解释,顾扶威扬手指向面红耳赤的段凌霄,同离盏道:“盏盏你看,名门正派说话,向来言不由心。”
    离盏顺着顾越泽的手抬起头,那修长的指节所指的少年不敢与她对视,左右躲闪着,可眸光依然明澈清亮。
    不远处,轰鸣声震耳欲聋。
    玄武门一点一点的被收合起来,眼瞧着快要来不及。
    段长音的喉咙喉咙似被人狠狠掐住,说话声都变得细哑起来,“快来不及了,我不想同你动手!”
    “我亦不想。长音,你在担心什么呢?盏盏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舍得把她扣在这漫天火海,我亦不舍得。我带她出城,你带她出城,有区别吗?”
    “自然有!”段凌霄的袍子无风自鼓,突然翻飞得厉害。
    “还请段大侠指点一下,区别在哪?”顾扶威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变得犀利而带刺,可语气依然慵懒无比。
    “我会善待她,你不会!”
    “我不会?”顾扶威大笑。“我一次又一次帮她渡过难关时你在何处?!”
    “在我府上养病?”
    “还是在你的千山殿打坐清修?!”
    “我素来最厌烦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道自诩崇高伟大!偏你便是这样的人,还非要半道杀出来同我抢人!”
    他本是暴戾的口吻,可一转头对着离盏,却又一下子熄灭火来,他轻轻的揉揉她被烧卷了的发丝儿,用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柔道,“盏盏,你欠我这么多,你说过会报答我的对不对?”
    离盏不知他二人间古里古怪的对话到底是有何深意,但她能感觉到两人无形中争锋相对的力量,好似随时就会跳起来掐死对方似得。
    她琢磨不透这对奇怪兄弟,只能就事论事。
    顾扶威问的话,她没办法不点头,她欠他的委实太多太多了。
    “对。”
    “那盏盏告诉他,说你要同本王回西域去,让他别再缠着我们。”
    西域……他真的要她去西域?
    那么远的地方!
    顾扶威的食指在她发丝儿上打着卷儿,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光亮是那般好看,就像一坛酒,埋得很深,酿得很纯得酒,叫人看一眼都要醉了。
    玄武门一点一点的在余光中合拢,她杂念很多,却又在顾扶威定定的注视下全都被掏空了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他二人在这时候打起来,她想要出城,想要活命,想给父兄平反。
    且看段凌霄那坚定的神情,好像不把她抢回去是不会罢休的一样。
    一旦打起来,他二人定会有人受伤。
    她不希望顾扶威受伤。
    至于段凌霄……实在无辜。那般古道热肠的人,只因她一封书信酒赶到了京城来,倘若为她负伤,她心里定然过意不去。
    于是,她缓缓抬头,同一直等着她拒绝顾扶威的少年喊道,“长音,你不必担心我,我随他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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