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臣将小祯背了起来,他必须要把男孩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虽然他很想将凶手亲手逮住,但是他也明白,光顾着对付凶手,而不去救助弱者,压根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他心里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毕竟这儿太安静了。
    他之前明明看到凶手出现在塔顶上,文品也进入了钟楼,然而两人都消失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始终弄不醒。
    方锦臣背着男孩下到机械室,他发觉原本缠绕在墙壁上的树枝和藤蔓莫名已经枯萎了,变得细而卷曲。
    难道是因为小祯被我救走了,所以导致了仪式中断,这些植物也跟着死去了吗?
    这些无名根系纷纷开始脱落,露出一具具被腐蚀的尸体。
    他们的嘴巴里掉出舌头一样的荆棘,皮肤破开了许多大洞,展现出胸肋和大腿上的森森白骨。
    过去,方锦臣办案的时候也没少见过残肢断臂和腐烂的尸体,但这样的惨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钟楼的光源似乎开始慢慢恢复了。
    围绕着玻璃表盘的灯光微微闪烁着。
    就在楼梯的拐角,方锦臣无意间瞥见了一道一动不动的人影。
    他立刻将小祯放了下来,拔出手枪。
    “谁在那儿?”
    方锦臣大喝一声,闪了出来,刚准备开枪,却看到一具靠在楼梯口的尸体。
    尸体原本是被缠绕在墙上的,现在失去了根系,方锦臣刚一过来,尸体直接犹如断线木偶,倒在了他的身前。
    原来是虚惊一场。方锦臣松了口气。
    这地方总是叫人有些提心吊胆,在这里每多待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方锦臣稍微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理,回过头去。
    可是就在此时,他的面前突兀闪现出一个人影!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敌人便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刺去,方锦臣急忙后退,但依然被一下刺穿左肩!
    方锦臣顾不得肩膀的剧痛,赶紧开枪。
    然而对手的速度快得惊人,低身躲开枪口,子弹射空。
    “你是……程澜衣?”
    方锦臣话音未落,敌人的五指横扫过他的咽喉,他急忙侧闪,可是破绽已现。
    电光火石间,程澜衣连攻数刀,招招直逼面门,丝毫不给方锦臣重新稳住步伐的机会。
    程澜衣突然一刀刺向方锦臣的胸前,犹如快而凌厉的雷光。
    他当即将手护在刀前,锐利的刀尖刹那间穿透他的手臂,鲜血狂涌。
    程澜衣顺势一脚横扫过方锦臣的脚踝,将他撂倒在地。
    敌人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连续挥舞锐器向下猛刺。
    阴暗中划过一道白光,方锦臣翻滚闪躲开这致命的一击,但紧随而至的是敌人的足尖,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腹部。
    身体重重撞向墙面,方锦臣感觉整个小腹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可恶……你这家伙……”
    方锦臣咳嗽着,喉咙顿感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看清了眼前的敌人,是一个半身笼罩在黑雾里的女子。
    女子的身影仿佛幻化成了无数重影。
    她手握复仇与怨恨的利刃。
    此刻,她便是死告的天使。
    身体像被尖桩钉在了地面上,疼痛令方锦臣几乎动弹不得。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击败,挣扎着捡起自己的手枪。
    女子用力一脚踏在了他的手背上,钻心的疼痛差点令方锦臣惊叫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一切努力都要白费了吗?
    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啊,那些死去的黑衣卫弟兄……都在等着我给他们复仇。
    为什么一败再败?
    方锦臣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既失望又不甘,他强忍着剧痛,咬紧牙关。
    ——哥哥,你会像老虎一样……消灭坏人吗?
    阿纯?是阿纯的声音吗?
    方锦臣拼命地想要站起来,程澜衣的剪刀却高悬在他的头顶。
    他仿佛看到阿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天真地看着他,觉得哥哥顶天立地,永远都能保护她,不受欺负。
    “我才不会认输……”方锦臣一字一句死咬着说道。
    阿纯在看着我,她会看到我消灭坏人,她会看到我践行真正的正义。
    我可以的,我能够战胜凶手!
    剪刀刺下,方锦臣另一只手迅猛地抓住剪刀。
    尖锋划破了手心,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方锦臣犹如受伤的野兽大吼着,全然不顾伤痛,拼尽全力要将剪刀给掰回去。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消灭像你们这样的恶人!”
    因为剧烈的动作,肩膀的刀口流出了更多的血,伤口也在逐渐撕裂。
    猎杀走私犯的时候挺过来了,对抗铁林军阀的时候挺过来了,区区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双瞳中布满血丝。
    哪怕死……也要将凶手拉下来陪葬!
    反抗似乎真的有了效果,程澜衣的力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方锦臣逐渐遏制住了剪刀下刺的趋势。
    可是接着,程澜衣重重一拳打在了方锦臣的面门上。
    他的脑袋险些撞向下面的齿轮。
    接着又是一拳。
    程澜衣按着他的脸,要把他的脑袋压进转动的齿轮里。
    方锦臣鼻血流了满脸,视野一片猩红,他依然在咬牙死撑着,但渐渐也快坚持不住了。
    这个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住手!否则我会杀了他!”
    程澜衣停止了攻击,放开奄奄一息的方锦臣。
    她回首看到了文品,眉毛微微耸动,不由得露出惊异的神色,仿佛在问:你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闪烁的灯光下,文品那张犹如短命鬼的苍白面孔忽明忽暗。
    “你能进入新议会……”程澜衣冷酷地说道,“你究竟……是谁?”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将自己的匕首架在了小祯的脖子上,面目狰狞地冲她喊道:
    “你不是要祭品吗?你再敢动我的朋友,我便一刀杀了他,让你的仪式永远也无法完成!”
    方锦臣捂着肩膀的伤口,低声喊道:“你在……干什么?混蛋……你怎么能……”
    文品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数三声,如果你不丢下武器,我便敢说敢做。”
    文品吐出一口血沫,冷笑着,匕首更加抵近了男孩的脖颈,仿佛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他知道这么做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他也在借机寻找着程澜衣的破绽。
    毕竟自己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孩子下手。
    程澜衣冷冷注视着文品,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极度的怨念——那是一种异常可怕的,不死不休的怨恨。
    红痕几乎完全布满了她的身体,犹如一道道血色咒印,编织着地狱的誓言。
    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使她杀戮?
    是来自黑暗的渴望,还是另有原因?
    文品被这股怨念深深震撼了。
    兴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她娇弱、美丽、楚楚动人,却也致命、恶毒、怨念缠身。
    程澜衣抬起头,宛如冰霜般留下一句话:“你敢动他,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文品不禁打了个冷颤。
    就在灯光陷入黑暗的短暂空隙,程澜衣瞬间犹如狂暴的杀手,破碎成鸦群。
    在灯泡重新恢复光亮的同时,突然出现在文品的身后。
    ——糟了!
    他错误判断了程澜衣的速度,但他好歹早已有了防备。
    程澜衣的袭击并未得逞,文品不得不放开了小祯,而她的注意力也被小祯吸引了过去。
    机会来了!
    文品的眼前仿佛闪过一道无形的直线,双手紧握锯刃,左脚抬起,银光犹如居合斩破黑雾,瞬闪过程澜衣的咽喉。
    灯光熄灭,刀锋划开一道血线,溅上他的脸颊。
    但是在这明暗须臾之间,程澜衣已然从他的眼前忽然消失,重又回到了文品的身后!
    糟糕,伤痕太浅了!压根就来不及防御!
    文品回身的同时被连中几刺,虽然闪躲及时,都不致命,但是文品此刻也犹如残烛一般,再不能与之对抗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文品心里咆哮着,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远离眼前这个致命的杀手。
    可是真的无法再抵抗下去了。
    他踉跄着后退,脊背再往后便是转动的巨型齿轮。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
    程澜衣举刀逼近,她的长发像散落的黑羽,白玉般的脖颈上多出了一道血色的伤痕。
    此时此刻,她便是猎手,所有人都是她的猎物。
    “住……住手……我开枪了!”
    没想到已经倒下的方锦臣,此刻颤颤巍巍地举起左轮,扣下扳机。
    可是文品并没有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
    “没有子弹!为什么……为什么这关键的时候……”方锦臣嘶哑地叫喊着。
    他死命朝着程澜衣的身后爬去,试图要阻止她。
    程澜衣仅仅是停了一小会儿,重又朝着文品走去,而后举起了那把锋利的剪刀。
    在她眼里,方锦臣俨然同死人无异。
    只是,这个“死人”向来也不甘心乖乖地死去。
    方锦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扶着墙壁重新站了起来,威胁似地说道:
    “放开他……否则……我真的会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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