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殿中。
    在酒徒剑客的背后。
    月。
    已经升起来了。
    只不过今晚的夜空上只有月。
    没有一丝云彩。
    也没有一颗星星。
    它就这么孤零零的挂在天幕上。
    没有伙伴,也没有朋友。
    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展露出来自己的全貌。
    霍望看着月亮一点点升高。
    酒徒剑客依然陶醉在他手中剑的美丽与锋锐中。
    突然。
    霍望看到月亮旁边忽闪着几颗大星。
    这让他展颜一笑。
    因为大星的出现代表着月亮并不孤独。
    至少不像他一样。
    虽然坐拥千里江山,麾下万马奔腾。
    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只有双手双腿和一个脑袋。
    就连手中的星剑都不是属于他的。
    至少对他而言,这星剑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钥匙,一个途径。
    今晚有约。
    今晚也有星。
    但今晚却有两个人。
    不管这人的目的是为何。
    起码霍望也不是一个人了。
    他能看到对面之人的动作,体会到对面之人传来的感情。
    不论善恶,起码要比大殿中冷冰冰的地面和不会言语的立柱要好得多。
    大殿外的夜色要比大殿内的更浓。
    因为大殿内至少还点了几盏灯。
    霍望并不是很喜欢亮堂的环境。
    因为灯越亮。
    他的影子就越长。
    人也就越孤独。
    所以这王府的大殿在夜色降临之后,很是昏暗。
    混混沌沌,什么都看不真切。
    影子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既然看不真切。
    也就不会被孤独所覆盖。
    人的恐惧感往往来源于未知。
    若是看不见令自己恐惧的事物。
    那恐惧的事物也就吓不到自己。
    双方都朦胧一片。
    便也就皆大欢喜!
    霍望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蝉鸣。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蝉?
    蝉只会在盛夏时节出没。
    霍望在定西王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春天的时候听到过蝉鸣。
    不过,只是一晃的功夫,他就明白了过来。
    耳边传来的不是蝉鸣。
    而是酒徒剑客轻轻屈指弹剑身的嗡鸣。
    只不过这一阵阵时有时无的嗡鸣,像极了蝉鸣。
    一时间竟是让霍望都产生了些错觉。
    “的确是把好剑!”
    霍望赞叹道。
    只有韧性和刚强俱佳的剑,才能发出如此的嗡鸣之声。
    其余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剑,根本不会有此等奇效。
    “当然了。人好,剑也好!”
    酒徒剑客说道。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别样的光辉。
    虽然他的神色依然非常憔悴。
    但在此刻却与这光辉一道,产生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和谐。
    就好似落日的尽头,总会爆发出一阵最美的夕阳。
    这阵夕阳不但染红了天边,也给尽头脸面气府的山脉镶嵌了一圈金边。
    虽然不够长久,但也堪称是壮丽十足。
    酒徒剑客举起了剑。
    剑尖指向霍望。
    不过他的剑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你叫我正视当下,但你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霍望说道。
    他皱着眉,看着酒徒剑客正在抖动的剑尖。
    “不,我已经准备好了。”
    酒徒剑客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剑在抖。”
    霍望说道。
    “可是我的手没有抖。”
    酒徒剑客坚定的说道。
    “你的手没抖,为何剑尖在抖?”
    霍望问道。
    酒徒剑客的话,本就极为不合逻辑。
    若是手没抖,剑尖怎么会抖?
    一把剑再漂亮,也是死物。
    是决计不会无端抖动的。
    “或许是因为我前面喝了太多的酒而没有吃东西。”
    酒徒剑客说道。
    “所以你使的是醉剑?”
    霍望笑着说道。
    醉剑虽然一直在江湖上名头很大。
    但霍望从来都对此嗤之以鼻。
    只觉得是写稍微有些武道根基的酒鬼,给自己喝酒使剑安放了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我不会醉剑,我只是单纯的爱喝酒。”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
    觉得他还算是坦诚。
    虽然不够有趣,也至少不会让自己那么讨厌。
    言尽于此。
    霍望觉得能聊的东西已然不多。
    说起来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可聊的。
    无非是酒徒剑客眼见扬名在望,心头激动。
    霍望觉得长夜漫漫,但总算不再无聊孤单。
    酒徒剑客后退了一步。
    似是再为自己先出剑而还礼。
    在他的心里,光杀死一个人还不够。
    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他才能算的数。
    有些人你尽可以一剑把他杀死。
    但若是不能让对方死的心服口服,那就是杀一万个人,也是无用之举。
    酒徒剑客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徒劳的无用功之上。
    “今日,你必死!”
    酒徒剑客说道。
    因为他看到霍望也已经拔出了剑。
    ‘死’字话音还未落下。
    酒徒剑客的剑光就堂皇了整座大殿。
    竟是比天气晴朗时,山顶上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霍望微微眯起了眼。
    他虽然拔出了剑。
    可却并不准备现在就出剑。
    今夜,难得的有事情做打发时间。
    却是绝对不能就这般草率结束。
    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位大言不惭的一定要杀死自己的人,究竟有几分本事。
    霍望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上握着星剑的剑鞘。
    就这般毫不迟疑的,伸进了那团剑光中。
    虽然这剑光比太阳更加明亮。
    但却没有一丝温度。
    既不能让他的左手沐浴到热情,也不能感觉到丝毫的冰凉。
    霍望左手一松。
    剑鞘落地。
    砸在地面上的青砖之上。
    传来一声“当啷”!
    这一声响倒是抵住了那团剑光。
    不过酒徒剑客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既不推进这团剑光,也不放任自流,令其消散。
    反而就这般站在原地,鼓足了全身的劲气,拼命的催动着。
    好似孩童刚刚得到一个心爱的玩具,难免要在小伙伴的面前尽情的卖弄一番。
    霍望缩回了左手。
    把剑负背在身后。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并不着急。
    反而觉得越长越好。
    想当初,他刚得到星剑时也是如此性情。
    若不是事关隐秘。
    他非得走出大殿,对着天地大声嚎叫几嗓子来一抒胸中的得意和开心。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这样的阶段。
    霍望对此很是能理解。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一团剑光才逐渐隐去。
    露出了剑光背后的持剑人。
    酒徒剑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抱歉……是我有些太过兴奋了。”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是兴奋自己手中的剑,还是即将把我杀死?”
    霍望问道。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分不清了……”
    酒徒剑客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说道。
    他的心里的确是很纠结。
    明明自己是为了杀死霍望而名扬天下的。
    待他名扬天下之后,就可以去震北王域的那处姹紫嫣红的花园内寻赠剑的女子。
    但方才的一刹那。
    这把剑带给他的欣喜与兴奋,竟是远远的超过了其他任何。
    “分不清,就是都有一点。”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沉思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分不清,那就分不清。这世间的事能分清的太少了。”
    霍望接着说道。
    酒徒剑客听到这里,展颜一笑。
    额头上的皱着也顿时松开。
    霍望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心结。
    该说他是老实?还是单纯?
    老实人不一定单纯,但单纯的人一定老实。
    老实人的心思或许比不老实的人还要五彩斑斓。
    只不过碍于性格问题或是能力不足,他没有机会和时间去实施罢了。
    然而单纯的人,却从没有什么心思。
    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你说沙漠里挖不出一口水井。
    他却偏偏要去挖出一口给你看看,即便到死了都没有挖出来,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错的,只是时间不够罢了。
    所以单纯的人往往都很倔强。
    想不通的事情非要到想通为止,分不清的东西也一定要到分清为止。
    霍望本以为这酒徒剑客是个极为单纯的老实人。
    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却是就能让他开怀。
    这可不是单纯的老实人能做到的。
    单纯的老实人可不会就这么听信了旁人的权威。
    无论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是毫无用处。
    酒徒剑客又屈指弹了弹剑身。
    但是这次剑身发出的嗡鸣却和上次相差很多。
    酒徒剑客脸色骤然一变。
    焦急的又弹了几下。
    但却是一次不如一次。
    这剑。
    再也发不出先前蝉鸣般的声响了。
    那般轻盈的同时,穿透力又极强。
    强到可以划破夜空,划过那几颗大星,直奔月亮而去。
    最终消融在一片皎洁的月光里。
    但现在的嗡鸣,却厚重又质朴。
    犹如神庙内的铜钟。
    虽然更显得悠远。
    但却没有了任何灵动。
    “这究竟是为什么?!”
    酒徒剑客心中不解。
    只是越来越焦急。
    甚至变得有些烦躁不堪。
    霍望却伏低身子,摸了摸身前地面的青砖。
    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粉末。
    顿时霍望就明白了过来,为何酒徒剑客的剑会出现这种异变。
    “你的剑,需要血。”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闻声抬起了头。
    但显然他没有听懂霍望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剑,只有沾了血之后才会发出轻盈灵动的声音。那是一种欢快。”
    霍望伸出手来,掌心朝外说道。
    原来他手上的暗红色粉末,正是血痂。
    是上次杀人时,留在剑身上凝结的血痂。
    方才酒徒剑客爆发出了一团剑光,却是把这些血痂尽皆震落在地。
    剑身上没有了鲜血,声音自然也就变了。
    “当没有鲜血的时候,它就会选择蛰伏。就好比毒蛇在冬天需要休眠一样。”
    霍望说道。
    只不过把毒蛇从休眠中唤醒的,是春回大地之后逐日升高的天气。
    而唤醒这把剑的,只有鲜血。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都一样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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