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人著七品官服缓缓走进。
    “臣梁以樟,参见皇上。”
    正在翻看奏疏的停了一下,“不必多礼。”
    “谢皇上。”
    “卿此次受命巡按湖广,於荆楚之事,可有谋划?”
    梁以樟接替与左良玉有勾联的黄澍,任湖广巡按御史。
    既是巡按湖广,梁以樟自然是做过功课的。
    “启稟皇上,臣观湖广形势,筋节所在,一曰武昌,一曰沅州。”
    朱慈烺边听,边翻看奏疏,手中硃笔亦未停歇。
    “武昌是湖广巡抚衙门的驻地,也是寧南侯左良玉的驻地。你的意思,当在后者。”
    “沅州是偏沅巡抚衙门的驻地,偏沅多土司,你是担心有土司会趁势作乱。”
    “圣明不过皇上。”
    “仔细说一说。”
    “是。”梁以樟行了一礼。
    “土司多是畏威而不怀德,太平之时尚有作乱者,遑论当下之乱世。”
    “湖广北有闯贼,西有献贼。外忧必起內乱。”
    朱慈烺:“这个內乱,遵化伯去湖广的时候,朕已经交代给了偏沅巡抚堵胤锡。”
    梁以樟精神一动,开始说重点內容。
    土司是小事,只要湖广不乱,他们也乱不起来。
    左良玉,才是大事。
    “先帝初立,以袁崇焕为心腹,授以兵柄。袁崇焕阳主战而阴实主款,擅杀东江毛文龙以示威。先帝初之不许,奈何事实已成,只得无视而赦之。后其通北虏款东奴,始成己巳大祸。”
    梁以樟句句没提左良玉,却又字字未离左良玉。
    朱慈烺手中硃笔停下,“一人不职,九庙顿隳。”
    “湖广重镇有三,一为襄阳,一为荆州,一为武昌。”
    “襄阳为闯贼所据,武昌为寧南侯左良玉镇戍,荆州为川陕湖广总督袁继咸开府所在。”
    “襄阳事已不可为。荆州有袁继咸在,朝廷还是放心的。”
    “唯独武昌,朝廷是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
    梁以樟听的明白,对於左良玉,朝廷只能哄著,短时期內不好有什么大动作。
    “吴阁老已督师西南,想来当可调度有方。”
    朱慈烺放下硃笔,视线也从奏疏中移开。
    “杨文弱督师湖广,开府襄阳,左良玉尚且九檄不至。”
    “吴鹿友当真就能比得过杨文弱?”
    梁以樟低下了头。
    吴甡,当然是比不过杨嗣昌的。
    这里的比不过,不仅仅是指个人能力的高低,更是指的国力。
    松锦大战前,大明朝还是大明朝。
    松锦大战后,大明朝,就只是明朝了。
    “黄澍於陛前如何狐假虎威,卿虽未在场,事后想必也听说了。”
    “黄澍初任开封府推官,开封之役时,亲守城池,力挫闯贼。昔日忠勇如此,难免让人心伤。”
    “袁继咸总督三省,吴甡督师五省。他们二人,主军剿贼。”
    “卿往湖广之任,则在政。”
    梁以樟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稳住左良玉。
    皇帝强调左良玉的问题,本无可厚非。
    但皇帝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未免有点太过囉嗦。
    观皇帝以往办事,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梁以樟仔细一想,明白了。
    “皇上是担心,襄阳的七万闯贼会南下?”
    倒不是梁以樟能力不够,反应迟钝,而是梁以樟之前不过就是一个知县。
    一县之才足矣治天下。
    可一县之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成长。
    梁以樟是刚刚被任命为御史不久,步入中枢时间太短,肯定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提升。
    朱慈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梁以樟不解,“皇上,闯贼虽已败於建奴,退出北畿。但向西还有陕西、大同两处雄关。”
    “再向西,还有陕西,还有潼关。”
    “这种时候,闯贼应当御建奴於山西,经营民政於陕西。何苦要兴兵再犯湖广,得罪我军,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
    梁以樟考虑的不无道理,但是他压根就想不到,甚至说没有敢想,李自成会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朱慈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们有那个底气,敢赌李自成不南下吗?”
    “是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责罚。”
    朱慈烺摆摆手,“非是卿思虑不周,而是大明朝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经不起半分折腾。”
    “先前兵部张尚书所言,我大明之敌,一在北,二在西。”
    “西线之重,实在左良玉一人。”
    “左部號称有八十万之巨,人数虽远不至如此,若加上杂兵、辅兵、收拢的溃兵、裹挟的青壮,亦不可小覷。”
    “能够管束这些人的,只有左良玉。”
    “除却左良玉,再无他人,就连左梦庚都无法服眾。”
    “一旦左良玉有失,这些人就是脱韁的野马,会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涌向四方。”
    “如此后果,比起拥兵自重的左良玉,不逞多让。”
    “而左良玉的亲家公,还是王世忠。”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而事实却往往是虎父犬子。
    如王翦、王賁那样的父子英雄,实在少之又少。
    左良玉,可以说他坏,但不能说他菜。
    至於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绣枕头,不提也罢。
    关於左良玉父子的情况,梁以樟是有所耳闻的。
    可梁以樟不明白的是,左良玉今年不过四十余岁,正值壮年,怎么会就有失了?
    如果说有失指的是左良玉为国战死,那不应该。
    要是左良玉有这种觉悟,也活不到今天,早就战死了。
    那就只能是病死了。
    应该是上次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到湖广,发现了左良玉身体患恙,而且还很严重。
    王世忠是归顺大明的女真人,又是左梦庚的岳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闻左梦庚还会女真话,这一点,倒是应该注意。
    “臣明白。如若真的发生急状,臣定极力稳住左部。”
    朱慈烺点点头,歷史上鼓动左良玉清君侧的黄澍已经被撤换。
    自己这个真太子也不怕有人拿太子案做文章。
    和左良玉有过命交情的邱磊也被委以重任。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朱慈烺还是提前给梁以樟打了预防针,以免到时候手足无措,吃了闷亏。
    “黄澍调离湖广,很多事情,也需要注意。”
    皇帝这是担心黄澍北去会投清?
    隨著吴甡督师西南,袁继咸开府荆州,自己又巡按湖广,湖广原有的布局,是该动一动了。
    梁以樟:“臣明白。”
    “卿办事,朕是放心的。”
    “退下吧。”
    梁以樟是第一次面见皇帝,对话之时,他也一直在观察著皇帝。
    儘管这个皇帝说话有分寸,做事明轻重,遇情知缓急,但毕竟是太过年轻。
    在梁以樟看来,总有一种小孩装成熟的感觉。
    转念又一想,皇帝是崇禎二年生人,太过年轻的他遇到大明朝这个烂摊子,也只能假装成熟的像个大人,以免令人轻视。
    穷人的孩子为什么早当家?
    因为穷,没办法,必须且只能早当家。
    想到此,梁以樟重重的弯下身子,深深的行礼,“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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