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帮帮我。”
    娇软的喘息仿佛贴著耳朵灌入,指尖在脖颈游走,一路向下,划过锁骨,挑开衣襟,红袖添香,翠帐遮月。
    谢灼猛然惊醒。
    恩人。
    她唤他恩人。
    唇齿间反覆揉捻,缓缓滋生出一种难以道明的滋味。
    那张穠艷妖冶的脸以不可摧折的姿態定格在脑海。
    美艷不可方物。
    屹立不倒。
    挥之不去。
    他!
    他做梦了!
    做了荒唐的梦。
    谢灼轻抚胸口,心跳很快很快。
    犹如受惊的鸟雀,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跳。
    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他怎能做如此荒唐的梦。
    还是在佛寧寺的禪房。
    那是他清修十载,打坐冥想参禪悟道的禪房。
    佛门清净地。
    是玷污。
    是放肆。
    谢灼拭去额上薄汗,自厌又狼狈的披衣起身,立於窗前。
    推开窗牖,淅淅沥沥,方知春夜雨落。
    沾衣欲湿杏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天低芳草接浮云,万柳含烟翠不分。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难入心。
    他的心依旧不静。
    理好衣衫,燃灯,烛火幽幽。
    跪坐书案前,静心铺纸,提笔蘸墨。
    “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金刚经。
    庭院,风雨拂竹林,树影婆娑,似晕染了墨跡的象牙狼毫笔,穿过指间在洒金宣纸上晃乱。
    一滴墨落,经文毁。
    剎那间,蔓草疯长。
    风声萧萧,摇晃的婆娑树影越发肆意横行了。
    有些像……
    谢灼压下妄念,定定地注视著倒背如流经文上的墨滴,浓密细长的睫毛微颤,轻嘆一声。
    忍不住开始怀疑,高僧批命,断言他与佛有缘的真实性。
    他尘缘未了,六根不净。
    难道他的清正自持只是不堪一击的虚偽吗?
    那一滴墨,就是最无可狡辩的证据。
    谢灼抬手,將污了的宣纸小心翼翼挪至桌角,屏息凝神再次提笔。
    “须菩提!於意云何?”
    一切相皆空,明心见性。
    一切相皆空!
    这一次,没有迟疑,没有妄念。
    那一滴墨,似融入漫天雨幕,终被稀释的乾净。
    仿佛梦里的一切只是春雨入梦的错觉。
    將象牙狼毫笔搁於双鹤衔环笔枕上。
    谢灼缓缓起身,揉揉酸疼的膝盖,雨幕依旧如织,天色依旧暗淡。
    他却再无睡意。
    他想起了十载佛寧寺,忆起了那道早已模糊的高大身影。
    从衣桁上取了件云锦薄披风,一甩落於肩头,推门而出。
    廊檐下,谢灼撑起一把素色油纸伞,穿过忠勇侯府的圃小径,朝著古朴庄严的祠堂走去。
    雨水滴滴答答溅在青石板上,绽成了。
    突然想为父亲上一炷香。
    就当他心血来潮吧。
    从出生起,他孱弱多病是真,得高僧批命也是真。
    但五岁前,有父亲庇护,无需牙牙学语便入佛寧寺清苦静修。
    五岁那年,父亲临危受命,率大军驱除北胡收復失地。
    大军凯旋。
    父亲重伤不治,血洒疆场。
    有人说,是他迟迟不遵神佛指引之故,方刑克亲人。
    棺柩下葬那日,就是他被送入佛寧寺清修之日。
    青烟裊裊,谢灼跪於蒲团上,嘴唇翕动,似在诵经,却无一丝声音溢出。
    本就无心向佛,如何六根清净。
    风住,雨停。
    尘香,已尽。
    天边亮起了浅浅的青白之色。
    鸟雀重新立於枝头声声鸣叫。
    卯时三刻,宴寻依惯例前往静檀院唤谢灼启衾。
    静檀院,门窗大开。
    清晰的砂纸打磨声,不绝如缕。
    宴寻心念微动,小侯爷年纪轻轻重养生,几时这般昧旦晨兴了?
    抬脚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小侯爷的背影。
    鬆弛的挺拔感。
    余光扫过书案上厚厚的经文,宴寻止不住蹙眉。
    不是昧旦晨兴,是彻夜未眠。
    究竟是何人能影响小侯爷如止水般的心境。
    再往前走了两步,终於看清了小侯爷打磨的玩意儿。
    沉香木佛珠串。
    宴寻:小侯爷越发不正常了。
    直接告诉他,小侯爷此时不想被打扰。
    溜了,溜了。
    ……
    汝阳伯府。
    有顾荣的叮嘱在前,望舒院的灯笼彻夜亮著。
    夜来风雨,凉意沁人。
    不知被吹落了多少的不止是满园的春,还有东倒西歪的灯笼。
    前半夜,梦魘的触手拉扯著顾荣飘入不见天日的暗牢。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梵音入耳,倏尔惊醒。
    后半夜,望著数十盏灯笼照射下亮如白昼的庭院,无梦至天亮。
    裴敘卿的虚情假意再难束缚她。
    暗牢亦不能奈她何!
    “小姐,您醒了?”青棠听到屋內响动,轻扣门扉,小声问道。
    顾荣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进来。”
    青棠手中端著铜盆,盆边搭著洁白柔软的绢帕。
    洗漱更衣。
    坐於铜镜前。
    青棠抽开铜鎏金珐瑯彩嵌珍珠绿松石妆奩,琳琅满目的珠釵首饰,无形间映的屋子亮棠了几分。
    “小姐,今日戴那副珍宝阁新送来的莲缠枝头面可好?”
    “或者,选孔雀开屏金簪,尾端缀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最是衬小姐的芙蓉面。”
    顾荣扫了眼妆奩,想著今日的谋算,缓缓摇头“简单些,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挽起来便是。”
    “吩咐费老伯提前套好马车,用过早膳后,我要出府。”
    样繁多的髮鬢,繁复精美的珠釵,梳也麻烦,卸也麻烦。
    青棠没有多嘴询问,頷首应下。
    顾荣轻拂白玉簪,抬眸望向铜镜。
    铜镜里有她的脸,亦有青棠的脸。
    “青棠,该为你解疑答惑了。”
    青棠抿抿唇,眉眼低垂,声音低却冷“小姐,奴婢大抵理清楚其中脉络了。”
    “丹朱背叛了小姐,与裴敘卿狗东西用下作药算计小姐。”
    顾荣拍了拍青棠的手背“丹朱服侍我多年,我却不愿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你可会觉得我狠辣无情?”
    “正是因为丹朱侍奉小姐多年,小姐待其宽仁大气,丹朱越该死。”青棠不假思索。
    说著说著,青棠神情染上了悲戚不解。
    “明明……”
    “明明丹朱清楚小姐左支右絀苦苦支撑的处境,却还是……”
    “她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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