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明推开车门,大步朝著人群走去。
    还没走近,甘宗亮那標誌性的大嗓门就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直直地扎进他的耳朵里。
    “我们是公家人!受云岭乡政府派遣,进京支援抗疫!你们想干什么!”
    声音中气十足,带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倔强。
    刘清明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苍云山,两个村子为了抢水源剑拔弩张的情形。
    那一天,甘宗亮也是这样,像一头倔牛,顶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也是那一天,他刘清明,才算真正地走进了云岭乡。
    一个尖利些的男声紧跟著响起,带著几分不屑和官腔。
    “公家人?公家人就更要守规矩!我们是执法大队的,奉市里命令,检查一切进京车辆!你这车上面运的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甘宗亮的声音没有丝毫退让。
    “因为你们没资格。”
    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对面的人显然被噎了一下,隨即恼怒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抗拒检查吗?”
    “你们没资格。”甘宗亮还是那句话。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疫情期间,所有外地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你们要是不配合,我有权將你们的车辆和人员就地扣留!”
    “你们没资格。”
    对面的男人似乎被这重复的三个字激怒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
    “我们没资格?那你说说,谁有资格?”
    甘宗亮掷地有声。
    “解放军!”
    这三个字像是三颗炸雷,在嘈杂的服务区里轰然炸响。
    原本鼓譟的人群,瞬间有了一丝诡异的安静。
    连那个带头的执法人员,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时没说出话来。
    刘清明没有贸然衝进去。
    他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观察著。
    眼前的甘宗亮,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带著村民往前冲的莽夫了。
    他有了策略,有了章法。
    態度强硬,却始终站在“理”上,不给对方任何动手的藉口。
    刘清明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了两个號码。
    电话接通后,他都只说了寥寥几句,便掛断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继续看向衝突的中心。
    他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群人的装束。
    为首的几人,手臂上都戴著红色的臂章,上面印著“工商执法”四个字。
    这是市里的人,还是区里的人?
    刘清明心里快速盘算著。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里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鸿飞。
    谢语晴的弟弟。
    他没有戴任何臂章,穿著一身休閒装,混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站的位置很微妙,就在那名带头的执法人员身后不远处。
    刘清明看到,谢鸿飞正侧著头,对著一个穿著夹克的男人低声说著什么。
    那个夹克男频频点头,然后又快步走到执法队长身边,转述著什么。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大概明白了。
    今天这阵仗,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例行检查。
    围著甘宗亮他们的,是两拨人。
    一拨是檯面上的,戴著臂章的工商执法人员。
    另一拨,是谢鸿飞带来的,藏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人。
    他侧耳倾听,隱约听到了“公司”、“合同”、“这批货”之类的字眼。
    一个完整的图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这是衝著云岭乡这批物资来的。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场內的衝突骤然加剧。
    那几名戴著臂章的人,在得到新的指示后,开始上前推搡甘宗亮带来的民兵。
    “让开!都让开!”
    “再不配合,我们就强制执行了!”
    甘宗亮带来的都是乡里的庄稼汉,第一次来首都,面对这阵仗,心里本就发虚。
    看到对方戴著红袖章,气势汹汹,不少人已经露出了怯意。
    如果不是甘宗亮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顶在最前面,这支队伍恐怕早就散了。
    “都別怕!站住了!我们是政府派来的!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甘宗亮大吼著,给身后的乡亲们打气。
    车队里,跟著一起来的乡政府干事陶丽梅,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嚇得躲在驾驶室里,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抱著一个公文包。
    那里是这次押运任务的所有文件。
    “哗啦”一声。
    驾驶室的车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
    一只手伸了进来,直接抓向陶丽梅怀里的公文包。
    “啊!”陶丽梅发出一声惊叫。
    “你干什么!”
    一直守在车旁的甘宗亮眼睛瞬间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从车头前一跃而下,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推。
    那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著?还敢动手打人了?”
    “妨碍公务!暴力抗法!把他给我銬起来!”
    夹克男看准时机,对著执法队长大喊。
    陶丽梅手上的公文包没被抢走,但人已经嚇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带著哭腔喊道:“亮子哥,怎么办啊?”
    甘宗亮一把將她护在身后,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红著眼睛,对著围上来的人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滚开!”
    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被他这一下震慑住,脚步顿了顿,但身后的夹克男又推了他一把。
    他壮了壮胆,从腰间摸出一根棍子,大喝一声。
    “上!他们不敢真动手!”
    刘清明看了一眼人群外的谢鸿飞。
    他看到,谢鸿飞的脸上,正掛著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刘清明的脑海。
    这是个圈套!
    他们就是想激怒甘宗亮,逼他动手,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他扣上“暴力抗法”的罪名。
    到那时,人被抓,货被扣,就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不能再等了。
    刘清明不再犹豫,他一手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另一只手猛地推开身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都住手!”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正要往前冲的人群,动作齐齐一滯。
    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朝著声音的来源望去。
    甘宗亮看到刘清明的身影,那只已经攥成拳头,青筋毕露的手,缓缓鬆开了。
    他脸上的暴怒和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安心所取代。
    “刘书记!”
    他身后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民兵们,在看清来人后,脸上也都露出了狂喜。
    躲在甘宗亮身后瑟瑟发抖的陶丽梅,更是像看到了救星,兴奋地大叫起来。
    “刘书记!是刘书记来了!”
    这一刻,云岭乡来的所有人,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反观对面,谢鸿飞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边看著刘清明,一边打电话。
    而那些执法人员和夹克男带来的人,看著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都有些发愣。
    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想上前阻拦。
    但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刘清明手里那个蓝色的证件本,以及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给逼退了。
    刘清明一手高举著自己的工作证,一手拨开挡路的人群,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大卡车前。
    他的每一步,都毫不畏惧。
    “刘书记,你可来了!”甘宗亮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委屈。
    刘清明用眼神和每一个云岭乡的乡亲打了招呼,示意他们安心。
    然后,他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
    “我来了。”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著让人信服的力量。
    所有云岭乡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清明转过身,直面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
    “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执法队长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和谢鸿飞站在一起的那个夹克男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刘清明一番,带著审视的意味。
    “你又是谁?”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锁定著执法队长。
    “回答我的问题。”
    夹克男见自己被无视,脸上有些掛不住,但刘清明的气场太强,他也不敢造次。
    执法队长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著头皮开口:“我们是工商局执法大队的,受区里的指示,在这里对入京车辆和人员进行防疫检查。”
    “哦?防疫检查?”刘清明重复了一遍,隨即发出一声冷笑,“你们的防护服呢?你们的消毒设备呢?你们的体温检测仪呢?难道就靠一张嘴来检查?”
    一连串的质问,让执法队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夹克男忍不住插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多管閒事!”
    刘清明这才將目光转向他,他猛地打开手里的工作证,在对方面前一晃。
    “我是全国防指的工作人员。”
    “现在,让你们的领导,过来见我。”
    全国防指?
    这四个字,让夹克男和执法队长都愣住了。
    这可是通了天的部门。
    执法队长嘴硬道:“全国防指……也不能干涉我们地方的正常工作……”
    “你的级別不够。”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让你的领导来。他要是不来,或者来不了……”
    刘清明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对面那些心虚的人。
    “那这件事,就让你们市里的主要领导,去全国防指的会议上做个解释吧。”
    执法队长愕然:“解释?解释什么?”
    刘清明猛地提高音量,確保周围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解释你们,是怎么打著防疫的幌子,试图抢劫防疫物资的!”
    “抢劫防疫物资”!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戴不起!
    对面的人群一片譁然,所有人都被刘清明的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执法队长还算有点见识,没有被彻底嚇倒,他急忙辩解:“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只是正常执法,没有抢劫物资!”
    刘清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陷入自证的怪圈。
    他疾言厉色地逼问:“你们没有任何防疫手段,不问情由就要扣车抓人,这不是抢劫是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全国防指三令五申,任何单位、任何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扣押防疫物资!你们公然违反规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执法队长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们没有……”
    刘清明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人群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谢鸿飞身上。
    他冷冷地回望过去。
    谢鸿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把脸转向了一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谢鸿飞的手机。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只听了片刻,脸色顿时一变。
    他对著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猛地一挥手,衝著他带来的那群人低吼。
    “走!快走!”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著服务区外跑去。
    他那些手下也立刻作鸟兽散,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清明心里一松。
    他等的人,来了。
    果然,还没等工商执法那几个人反应过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带著一股肃杀之气,蛮横地驶入了拥挤的服务区。
    车门上,白色的“京城警备区”字样,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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