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衙役把勘合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又看看赵元春和文香君切了声,有些不情愿地把勘合递迴去,酸溜溜外加尖声怪调:“二位大人请跟小的来吧。”
    文香君冷笑一声,一步踏上前,提拳砸在一衙役脸上。
    那衙役不防,被砸得脑袋朝后仰,一下子仰面摔在地上,脑袋也狠狠磕在地上,顿时就不动了。
    另一个衙役惊了下,大叫:“你竟敢打人!”
    文香君抽出佩刀,唰一声,便有个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那衙役只觉耳边凉凉的,肩膀上也湿湿的。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下,一手黏腻触感,等他拿到眼前看的时候,耳朵的剧痛才终於传来。
    他举著沾满黏腻鲜血的手,顶著喷血的脑袋惨叫了起来。
    赵元春第一次见这样血腥场景,又看到那只掉落在地上的血耳,有些想吐,忙转过脸不去看那血腥场景。
    这边的动静传入衙门。
    引出十几个衙役。
    瞧见两个衙役的惨状,俱都是大惊失色,衝上来围住文香君和赵元春喝道:“大胆!你们是谁!竟敢在巡抚衙门行凶!想找死吗!”
    文香君持刀傲然立在眾衙役中间,一手持刀,一手持令:“北镇抚司小旗文香君,奉圣命来此督办案件,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看著那些衙役一一扫视过去,神情冷峻肃杀。
    眾衙役被她气势所迫,一时竟不敢多问。
    文香君抖了抖刀刃上的血珠,收刀入鞘,看向赵元春:“赵大人,让你受惊了,这群杂碎因你我女子身份便藐视嘲笑,我不得不让他们见点血,如此,他们才知何为锦衣卫。”
    赵元春已经適应了,她笑道:“杂碎便该如此,文大人,请。”
    文香君撩裙,踏过门槛。
    赵元春隨后一步,径直进了巡抚衙门。
    那十几个衙役互相看看,连忙跟上,簇拥著文香君两人。
    “二位大人,小的们为大人引路,大人这边请。”
    “外面那两个天生一双狗眼,合该挖了,大人只是稍微惩治一二,是他们福分,大人这般仁慈,可別跟咱们计较。”
    “哎哎,前方有个坎,大人小心足下。”
    “…………………”
    赵元春看著这些諂媚的衙役,心中一阵反感。
    跟这些人客气还真是没用。
    就该动用权势,他们才会服服帖帖。
    如此欺软怕硬,媚上欺下,这地方百姓能过好日子才怪。
    另外,只从这些衙役身上便知这山西巡抚应当也不是个好的。
    万幸娘娘派了她和香君过来督办,不然受害人怕是要再受一茬罪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引去后衙正厅。
    一衙役道:“二位大人先坐,小的们已经去稟告巡抚大人了。”
    文香君皱眉道:“巡抚大人不在衙门?”
    另一衙役帮忙圆道:“大人有所不知,临近年关,衙门事多,我们大人彻夜劳形,今早身子不適,这才回府修养。”
    文香君脸色不虞,却也没再说什么。
    其他衙役又奉了茶水过来,恭敬道:“那小的们先退下了。”
    眾衙役退下后。
    文香君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纸包。
    里面是四个冷包子。
    她拿了一个递给赵元春:“先垫垫,待那巡抚过来,想是又有的忙了。”
    赵元春神色疲倦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嘆道:“此行恐怕不会顺利。”
    文香君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冷笑道:“以刀开路,谅他不敢不顺!”
    赵元春知道锦衣卫对那些京官都是说抓就抓,面对一个地方巡抚,自然不怕。
    她一方面觉得安心,一方面又觉不妥。
    將一个包子吃完后,她道:“受害人能被逼得不远千里上京告状,若是属实,可见从县令往上的官员是何等的贪碌,姐姐不妨顺著那巡抚一番,如此也能瞧出他的能耐,更能看出这一串官员是何面目。”
    文香君连连点头:“有理有理,便如此做。”
    两人吃完了包子,又用些茶水,见巡抚还没来,便闭目修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串脚步声相继过来。
    文香君睁开眼睛,见三个人正过来。
    为首的穿著锦绣袍服,因身子异常肥硕,袍服被撑得鼓鼓囊囊。
    后面两个衙役神情恭敬。
    文香君便知这人当是巡抚许志敬。
    只是看这身形与红润的面色,可不像案牘劳形之態啊。
    “本抚家中有事耽搁,叫二位大人久等了。”
    许志敬未语先笑,走进来拱手作礼,一派亲和,丝毫没有巡抚的架子。
    赵元春也睁开了眼睛,跟著文香君起身,一起拱手回礼。
    许志敬请两人坐下,满怀歉疚道:“二位大人过来遇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两人著实狗胆包天,竟敢以下犯上轻视二位大人,我已命人將他二人关入大牢,还望二位大人不要介怀。”
    赵元春道:“那二人著实可恶,许大人既然已经惩治过他们,我二人也自不会放在心里。”
    许志敬笑道:“二位大人真是海量,二位不远千里过来,定是舟车劳顿,我已在醉仙楼设下上等酒席为二位大人接风,不知二位大人可肯赏脸?”
    赵元春惊喜地起身拱手道:“大人如此厚爱,我与文大人自是不敢推脱。”
    许志敬点点头,也站起身:“既如此,二位大人请吧。”
    赵元春和文香君隨著许志敬出了衙门,登上马车,一路去到醉仙楼。
    雅间里,果然山珍海味已经摆了一桌子。
    赵元春和文香君一路风餐露宿,鲜少碰油水,既已决定顺著来,便也没矫情推辞,坐下来大口朵颐。
    许志敬在旁悠悠喝著茶水,眼中已经显出轻视之意。
    赵元春只当看不见,放下汤碗,又夹个鸡翅在盘子里问道:“许大人,公文比我们先到,想必大人已经知晓陛下与娘娘的意思,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惊动您堂堂二品巡抚,又叫我与文大人不远千里奔波过来,难不成真是个千古奇冤?”
    许志敬与那两个衙役一样,看不上女子为官。
    只因文香君展露出锦衣卫的暴戾来,他才稍稍重视一些。
    现在见两人也是一副酒囊饭袋模样,心中的轻视压过锦衣卫的威名又升了上来。
    当今皇帝果然是个昏君。
    平日里在京肆无忌惮也就罢了,如今竟把女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塞进来做官。
    真真是可笑。
    平日里臊眉耷眼,他手下衙役瞪一眼就嚇得发抖的货色,竟然好起面子,自视甚高起来。
    更是可笑!
    他心里嘲讽著,面上却还如常,嘆道:“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通姦案,如何能配得上千古奇冤四个字,刁民闹事罢了,只是他们闹事不打紧,闹到我这里便罢,不想竟闹到京城,反叫二位大人受累,我也是难辞其咎啊。”
    赵元春忙道:“刁民闹事,与大人何干,大人切莫自责啊,只是不知大人如何安排?虽说年关將至,但陛下与娘娘如此重视这桩案子,可拖不得啊。”
    许志敬道:“赵大人说的是,这案子是陛下亲派,自是不敢轻视,卷宗早送过来了,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大人暂且歇下,待明日开审便是。”
    文香君听的皱眉,开口道:“受害人还在路上,这如何开审?”
    许志敬喝了盅酒道:“这刁民在不在不打紧,其他人在就行,他们跑不掉,早日判完抓完,二位大人也好过个好年不是?”
    文香君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赵元春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面上恭维道:“还是许大人想得周到。”
    酒足饭饱后,两人谢绝许志敬安排的客栈,自己寻了客栈住下。
    终於没旁人了,文香君冷笑道:“果然是个贪碌之官!胆子竟也如此之大,明知是陛下与娘娘亲派,他竟这般敷衍了事!”
    赵元春洗了把脸,揉著肩膀,坐下道:“这些地方官员距离京城过远,约束力便差一些,品行低劣一些的官员自是阴奉阳违,敷衍了事。”
    文香君气道:“待这儿事了,我定要传密信给娘娘!”
    她气恼地坐下道:“明日那姓许的就要开审,那咱们还要顺著他吗?“
    赵元春道:“顺,怎么不顺,不然怎么能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
    文香君道:“真叫他判了,待受害人回来,岂不是要被直接下大狱?”
    赵元春笑道:“他们由都察院差役押送,走不快的,怕是要到过完年后中下旬才能到。这期间,你我正好可以下去查访,待寻到证据,直接上报给陛下与娘娘,以陛下…………咳咳,以娘娘的仁善正直,必不会叫人蒙受冤屈,想来到时又会有旨意下来,他许志敬判与不判都无伤大雅。“
    她条理清晰,不急不缓地说来,文香君听得直点头,看她的目光满是欣赏讚许:“元春妹妹果然聪慧,真是叫我敬佩。”
    赵元春拱手笑道:“香君姐姐一拳一刀震群畜,才叫人敬佩呢。”
    文香君哈哈笑起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小二送热水进来,两人相继沐浴之后,上床睡下。
    次日起来时,脸色已好了许多。
    更衣洗漱之后,又简单用了饭,两人去到巡抚衙门,那许志敬还没来。
    两人叫来书吏拿了卷宗来看。
    上面所述与受害人所述竟是南辕北辙。
    受害人叫陈香儿,年仅十一。
    是平阳府临汾县人,被同县一个名叫赵四虎的人闯入家门姦淫。
    陈家告上衙门,但县令已经收取了赵四虎的贿赂,反羞辱陈香儿,致陈香儿藏刀在公堂上自刎而亡。
    之后,县令为了结案,竟顛倒黑白,反诬陈母与赵四虎通姦,叫陈香儿撞见。
    陈香儿风流成性,同陈母一起与赵四虎合奸,只判了赵四虎流放。
    陈家自是不服,一直奔走申冤,终於让平阳府知府亲自审理。
    怎知这知府一口咬定陈母与赵四虎通姦,逼问其通姦细节。
    陈母悲愤之中顶撞了知府几句。
    知府大怒,令衙役抽陈母耳光。
    陈母死了女儿,自己又受此屈辱,悲愤之下撞柱而亡。
    陈父与陈香儿的两个弟弟也被分別关押,胁迫。
    陈氏父子不堪忍受,只得画押承认通姦。
    好好的一家人支离破碎,陈氏父子怎会就此罢休,拼著一口气上京城告到了都察院。
    这是陈氏父子所述。
    卷宗所述,那便不是顛倒黑白,也不是反诬,而是陈母与陈香儿確实与赵四虎合奸。
    各级官员层层覆审,也都无异议。
    那么真相如何呢?
    日上三竿之时,巡抚大人许志敬才来到衙门。
    一同过来的还有个官员。
    这人倒是相貌堂堂,见了文香君分外恭敬。
    老远就拱手作揖:“下官沈璐见过上差,哎呀,上差能来我们山西真是叫我等甚感荣幸啊。“
    平阳府知府名叫沈璐。
    这人就是在陈氏父子口中逼问陈母通姦细则,逼死陈母之人。
    文香君虚虚一抬手,算作回应。
    赵元春在旁拱手笑道:“这位便是知府大人吧,在下是应天府书吏赵元春见过知府大人。”
    沈璐略略点头,便又围著文香君不住地恭维。
    文香君不耐,看向许志敬问道:“许大人,不是说要审案吗?开堂吧。”
    许志敬却先问道:”二位大人可看过卷宗了?“
    赵元春应是:“大人没来,我们便擅自先看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许志敬笑道:”无妨无妨,二位既是看过,便知此案简单,那赵四虎已经被流放,陈氏父子还在押解途中,开堂就不必了,你我坐下听沈大人说说便是了。“
    四个人坐下来,听知府说一说案情变算结案。
    饶是赵元春脸色都有点掛不住了。
    可偏偏,这两位大员就敢做。
    沈璐將案宗上的事说了一遍,另又添加一些陈母忤逆犯上之言,便算结了。
    只等陈氏父子被押回来,便可立即宣判。
    等他说完,文香君与赵元春已经不气了。
    这等做派,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她们也不多说什么,顺著二人话头应付几句,回绝了沈璐的设宴邀约,回到客栈,收拾好行囊,当天下午便雇了辆马车出城往临汾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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