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听著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她心跳如雷,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裙。
    下一刻,手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包裹住。
    拇指轻轻摩挲著她的手背。
    她能感受到他安抚的意味。
    洛芙不禁想起这两日侍寢时的状况。
    帝王亲她的时候总是很凶,但她痛了,他便会立即变得温柔。
    这样顾念嬪妃的人,怎么会剥人皮呢…………
    她不想再揣测他。
    头一次主动反手回握住他。
    他顿了下。
    似乎在笑。
    而后他的额头抵过来,鼻尖轻轻蹭著她的鼻尖。
    无比亲昵爱怜。
    洛芙脸烧起来。
    想起一个词,耳鬢廝磨。
    陛下好像很喜欢她…………
    念头刚起,嘴唇就被含住。
    刚才的温柔一扫而光,她被压在床榻上,他又凶起来。
    一夜春宵。
    洛芙醒来时,天色已亮。
    遮在眼睛上的缎带已经被拿开。
    帝王自然也不在了。
    床帐缓缓拉开,侍女们手捧各色物什在前等候。
    其中並不见昨日服侍她沐浴的两个侍女。
    洛芙洗漱更衣之后又用过饭,由两个侍女引著在游廊上走动消食。
    她望著外头的雨幕,嘆了口气:“雨水怎么还不停呢,这样下去,会发大水吧。”
    在身旁服侍的侍女道:“贵人不必忧心,大雨第一日陛下便派各司衙门防患水情了,即便发大水也不会有事的。”
    洛芙点点头,笑道:“我知道,香君也去了呢。”
    她往前慢慢走著,似是隨口问道:“天气转冷,又下这样大的雨,你们要辛劳伺候主子,若是得了风寒在主子面前失態可会受罚呀?”
    “这…………”侍女道,“主子仁慈,並不会责罚我们。”
    洛芙侧脸看看她们:“当真吗?”
    另一侍女道:“在主子面前失態可大可小,並不能一概而论,主子心情好时並不会计较,心情不好…………”
    洛芙忙问:“心情不好会如何?”
    侍女垂首道:“主子仁慈,也並不会如何。”
    她们这样可不像是不会如何的样子。
    洛芙也不好继续逼问她们,抬手拉了拉斗篷,继续慢慢往前走。
    她往日里只在侍寢宫殿周围走动。
    这会儿心中有事,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些。
    回过神时见前面拐角处有个亭子。
    亭子四面都掛著竹帘。
    里头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走动。
    雨声將外面所有的声音隔绝。
    亭子里两人的交谈声也显的隱隱约约。
    所谈论的似乎与她有关。
    她走近了看过去。
    竹帘缝隙眾多,能看到里面有两个女子。
    穿著艷的戏服,又有水袖,是唱曲的戏子。
    高挑的一个手中拿著长竿点著另一个不断翻转。
    看起来已经极为纯熟,这般练著功,还能交谈。
    “你说这个洛贵人能活多久?”
    “半个月?或许一个月,看起来比往日里的妃嬪活得要久一些,不过谁知道呢,或许待会儿陛下便脑疾发作,六亲不认起来便將她剥了皮呢,殿前又不是没掛过嬪妃。”
    又是剥皮!
    洛芙僵在原地。
    里头两个戏子还在继续交谈。
    “姐姐说的是呢,陛下这个人多残暴冷血,为了登位都能亲自带人縊杀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种连自己的母妃都能面不改色地杀了,看著她的尸身晃来晃去,何况一个嬪妃。
    真是可惜了那位洛贵人,听说生得天仙儿似的,这皮剥下来,一身的血肉恐怕也於普通人无异了。”
    ………………
    两人不过三言两语,说出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炸在洛芙脑中。
    她还在发呆,旁边房门已经被踹开。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衝进去將那两个戏子提出来,狠狠摜在地上。
    而后自己也面朝一侧跪了下来。
    面如死灰。
    好似下一刻就要失去性命一般。
    洛芙怔怔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上移,见长烬站在那里,身边跟著一行內监。
    他没有穿她都已经看习惯的內监常服。
    而是身著玄色绣龙纹的厚重龙袍。
    面色也比长烬白,像纸。
    嘴唇却是乌青的。
    眼睛清晰可见的蔓延出红血丝,於这阴暗的雨天显得恐怖至极。
    他不断的喘息,好像在压抑著什么,额头上青筋暴起来,声音却很轻。
    “带她回凝香居。”
    他没有看她,只死死盯著那两个戏子吩咐著。
    “是!”
    他身后立即走出来两个內监,到洛芙身前,挡住她望向长烬的目光。
    “贵人,请跟奴婢们过来。”
    洛芙的目光便放到了他们身上。
    见这两个內监的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看起来比她还怕,却还在努力撑这站在她跟前。
    洛芙游魂一样走出承平殿大门。
    宽广的平台上,轿子已经在等候了。
    她正要过去,身后突然传来哭叫声。
    “贵人救命啊!”
    洛芙回过身,见是刚才侍奉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女正跪在地上冲她哭求。
    她懵懵的:“怎么了?”
    两个侍女颤抖著叫道:“刚才我们也在旁边,陛下一定不会饶恕我们,贵人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必死无疑啊!”
    “求贵人救救我们!”
    洛芙望向带她过来的两个內监:“是这样吗?”
    两个內监躬身道:“回贵人的话,这两人確实需得带回去。”
    两个侍女一听,又连连磕头哭求。
    两个內监脸色变的冷冽,没再容她们多言,一左一右將两人的嘴捂上,冲洛芙道:“只是例行盘问,贵人莫要被她们蛊惑了。”
    洛芙心乱如麻,到底还是没有阻止,只道:“那你们查清楚,若她们是无辜的,不要伤了她们………”
    说到最后声气渐弱。
    她已经不確定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有用了。
    两个內监拖著侍女回去主殿的时候,见几个宫人正在擦洗地板。
    两人头皮顿时发麻。
    自打洛贵人入宫,陛下便没再宫中杀过人。
    他们也松泛起来。
    可现在,那种刀架在脖子上,隨时都会没命的感觉又回来了。
    两个侍女更是面无人色。
    两人拖著侍女战战兢兢走回正殿。
    见殿內一片狼藉。
    帝王提著滴血的刀站在这狼藉之中。
    批头散发,神情癲狂。
    仿若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两个內监膝盖一软,瘫跪下来。
    慕容烬听见声音,转动眼珠看过去。
    两个內监忙道:“陛下,奴婢们把这两个贱婢带来了。”
    两个侍女被绑了手,已经瘫在地上。
    慕容烬提著刀,踉蹌走过来,抓住一个侍女的头髮提起来:“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那侍女哆哆嗦嗦:“无,无人指使,此事与奴婢无……”
    她想说与她无关,可最后一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喉管嗤嗤的往外冒著血,呛的她满嘴都是血。
    慕容烬丟开她,又去看另一个:“你呢,也与你无关?”
    这侍女已经被嚇疯了,眼睛发直,口中流涎。
    慕容烬笑了声,刀从她背后捅入,扎穿钉在地上。
    还活著的两个內监匍匐在地上,身子抖的像筛糠。
    高斌一直站在殿內,此时才走过来,將手中杯盏递过去:“陛下,饮些酒吧。”
    慕容烬推开他,踉蹌著往后退,却似力气用尽,又跌坐在地上。
    “陛下!”
    高斌连忙衝过去扶他:“陛下脑疾又发作了,洛贵人既然知道陛下身份,便叫她过来伴驾吧。”
    慕容烬忽得沉默了,脸上癲狂的神色稍稍褪去,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我想过她会知道,却没想过是这样知道的,我发病的样子的被她看见了,她一定很害怕,让她自己静一静。”
    高斌也是懊恼:“此事也怪奴婢,单想著他们会对洛贵人出手,只著重保护她的安全,却不想他们竟然是冲陛下来的。”
    慕容烬神情阴沉到极点:“你说,是谁,是谁给朕安排了这么大一齣戏?”
    高斌道:“无外乎张宏与高伟,这计策拙劣粗暴,看起来不像张宏手笔,但奴婢总觉得与他脱不了干係。”
    慕容烬残忍的笑起来:“近来朕真是对他们太过宽容了,有胆做出这种事,就要够胆承受后果,朕要叫这两个人家中举丧。”
    高斌冷声道:“陛下放心,奴婢必定会让他们痛彻心扉!”
    ………………
    內阁。
    一个小內监匆匆过来,在张宏耳边说了什么。
    张宏面色如常:“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今日皇帝没来上朝。
    他便知道內廷出事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
    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从皇帝与那洛贵人的反应来看。
    皇帝这次当是被狠狠揭了鳞片。
    这么多年了,高伟那个老货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
    得了消息,竟然就这么捅上去。
    如此,不到晚上,皇帝就会查清楚。
    那滔天的怒火,虽不至於把高伟吞没,总是会让他元气大伤。
    两败俱伤,真是妙啊。
    张宏心情大好,老神在在的在內阁等待高伟出事的消息。
    並没有多少时候,一个小官脸色惨白的跑来了。
    “阁老不好了!”
    这小官张宏认得,是户部的,也是儿子张禄的人。
    高伟出事,怎么是他来报?
    张宏心中微有疑竇,面色却是惯常的沉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小官颤抖道:“阁老您快回去看看吧,小阁老他…………他没了!”
    张宏一向运筹在握的脸色终於起了变化,他慢慢站起来:“你说什么?”
    小官哭道:“小阁老从衙门回去的途中遭了贼匪的袭击,如今已经是,已经是…………”
    他说不下去了。
    张宏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张禄是资质最好的,也是他著意培养的。
    培养了几十年,朝堂上追隨他的人眾多,如今说没就没了。
    便是寻常家人也难接受。
    何况是有这偌大家业要继承的张氏。
    张宏一阵头晕目眩,往前栽去。
    “阁老!”
    管家与內阁几个大臣连忙过来相扶,好歹没让栽在地上。
    张宏两眼直直的。
    禄儿的死一定与皇帝有关。
    这个疯子!
    他都已经把自己摘出去了,他竟然还是杀到了他头上!
    张宏扶著小官的手慢慢站起来,拖著身体一步一步走出去。
    马车经过武清侯府时。
    门口竟然也是乱做一团。
    小侯爷横尸於府门前。
    下人们正搬著他的尸身回府。
    张宏木然的放下帘子。
    確实是两败俱伤。
    不过不是高伟和皇帝。
    而是他与高伟。
    ………………
    洛芙不知短短的时间,宫城內外便已经流了许多的血。
    轿子平稳的回到凝香居。
    凝香居还是老样子。
    听兰与青禾一直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轿子回来便是一喜,早早撑开伞,等轿子到了跟前停下,忙走上前挡开轿帘扶里面的人儿出来。
    “主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洛芙一出来,听兰、青禾两人就发现她脸色不对劲,赶忙问道。
    “是不是著凉了?”
    “昨晚我心里就不踏实,今日主子果然就不对了。”
    两人焦急起来,让围过来的常安几人去烧炭盆,熬薑汤,自己扶著洛芙进屋,一个摸手,一个摸额头问道:“主子,回来了便不必忍耐了,你哪里不舒服快跟奴婢说说。”
    洛芙缓缓抬起脸看看她们:“你们是不是知道长烬就是陛下?”
    不妨她突然问起这个,两人都是一窒,憋红了脸:“主,主子知道了?”
    她们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洛芙不想再多问什么了:“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两人互相看看,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得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在门口守著。
    洛芙自己坐了一上午。
    到正午时,稍稍吃了一些饭,便睡下了。
    晚饭没吃。
    长烬没有回来。
    帝王也没有传召。
    洛芙却睡的不安稳。
    梦里昏昏沉沉的。
    一会儿是长烬圈著她,神態慵懒的跟她讲志怪故事。
    一会儿是长烬穿著龙袍,面目狰狞的杀人,剥人皮。
    一会儿是他坐在龙座上,仁慈宽容的望著朝堂上的女官。
    一会儿是他朝她伸来沾满鲜血的手…………
    洛芙猛的惊醒了。
    四周黑暗沉静。
    她的手却被人攥著。
    不知何时,床边竟盘踞著一个人。

章节目录

换嫁春潮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18脸红心跳只为原作者佚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佚名并收藏换嫁春潮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