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正殿內,因著水仙如今孕程已深,各处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织色繁美。
    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药气,那是水仙每日要用的补药气味。
    水仙端坐主位,手边案几上摆著皇后所赐的成对玉麒麟,她端详著下首的静妃。
    两人之间,一种微妙的疏离感无声流淌。
    “静妃妹妹请用茶,这是新贡的雨前龙井。”
    水仙示意银珠奉茶,声音温和。
    “谢瑾妃姐姐。”
    温静枫微微頷首,端起茶盏,动作优雅。
    又有宫人上了茶点,温静枫文静地吃著,眼帘低垂,显得有些清冷。
    喝了会儿茶,殿內的茶香渐渐盖住了寡淡的药气。
    温静枫放下茶盏,她微微侧首,对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心腹宫女道:“你们先退下,去殿外候著。”
    那宫女恭敬应声,无声退下。
    温静枫的目光隨即转向水仙身边的银珠。
    水仙会意,也轻轻抬手:“银珠,你也退到殿门口守著,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娘娘。”银珠警惕地看了静妃一眼,依言退至殿门內侧。
    从她的位置,她听不到两人交谈什么,但仍然目光警戒地瞄著静妃。
    偌大的正殿,此刻只剩下水仙与温静枫二人。
    水仙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地落在下首的温静枫身上。
    新贡的雨前龙井在青瓷盏中舒展,清洌茶香丝丝缕缕,终於压过了殿內那若有似无的药气。
    温静枫垂眸,素白指尖拂过盏沿,姿態优雅沉静。
    再抬眸时,温静枫声音清洌道:
    “臣妾入宫,是太后与婉妃安排,为的便是分姐姐之宠。”
    她的直白,让水仙不免一愣。
    水仙不免重新审视著下首这位令人完全摸不透的静妃。
    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容顏清丽绝伦,气质更是清冷孤高,可眉宇间却沉淀著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之態。
    水仙轻挑了下眉:“静妃快人快语......此刻前来我永乐宫,总不会......是来向本宫宣战的吧?”
    温静枫轻轻放下茶盏,玉瓷相碰,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婉妃命人找到温家,以家族前程相胁,迫我入宫,不过是看中臣妾这张酷似姑母的脸罢了。”
    她轻勾了下唇角,露出的是与她的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无奈。
    “若非父兄皆不可託付,族中姊妹前程皆繫於此,臣妾又怎会......甘心踏入这四四方方的宫墙?”
    水仙注意到,温静枫说这话的时候,她素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发间的一支木簪。
    那木簪样式简朴,鱼戏莲叶的式样,看著不似宫中之物。
    簪子的表面,因主人多次的摩挲已然泛起光亮,显然是温静枫极为钟爱之物。
    温静枫轻抚著簪子,眸光却逐渐坚定了起来。
    “但既已来了,我温静枫便不会自怨自艾,坐以待毙。婉妃迫我入宫,可入宫之后,选择与谁同行,走怎样的路,却由我自己决定。”
    温静枫缓缓站起身,素色宫装衬得她身形单薄却挺拔如竹。
    “我对姐姐,並无半分恶意。我知空口无凭,姐姐亦不会轻信。唯愿时间能作证,我今日所言非虚。”
    她对著水仙,竟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平等的平礼,而非妃嬪间的上下之礼,“望姐姐安好,静枫告退。”
    水仙注意到,温静枫后面连臣妾的自称都不称了,竟用你我之称。
    她微微頷首,温静枫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倒是极为洒脱地转身离去。
    温静枫的裙裾无声拂过厚软的织锦地毯,径直走向殿门。
    那背影清冷孤直,仿佛带著拒人千里的霜雪气,却又奇异地透著一股韧劲。
    银珠连忙推开门,躬身送静妃出去。
    水仙依旧端坐,目光追隨著那抹素色身影消失在宫门外。
    良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眸光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好一个温静枫......倒真是个妙人。”
    她扶著腰,慢慢踱到敞开的殿门前。
    看著午时明媚的天光,眸色低沉,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银珠过来,低声问水仙是否传膳。
    水仙回过神来,对银珠道:“传膳吧,去叫拓跋贵人过来和本宫一起用膳吧。”
    银珠怔了下,问道:“不再等等皇上了吗?”
    自避暑山庄回来后,昭衡帝已几日没来永乐宫。
    水仙轻轻摇了摇头,面上没有一点失落。
    “你忘了吗?今日是十五,如今皇后身子渐佳,按照规矩皇上初一十五都会去坤寧宫。”
    “皇上勤政,很少连著在后宫用膳,今天中午多半是盼不到他来了。”
    “去叫拓跋贵人吧。”
    银珠福了福身,“是。”
    ——
    如同水仙所预料的那样,当天夜里,皇上摆驾坤寧宫。
    坤寧宫正殿內烛火通明,金丝楠木膳桌旁,昭衡帝与皇后相对而坐。
    桌上御膳精致,却无太多烟火气,殿內瀰漫著皇后惯用的、混合了药味的沉水香。
    “皇上近日操劳,多用些这参芪燉鸡,最是温补。”
    皇后亲自执起玉箸,为昭衡帝布了一小块鸡脯肉,动作温婉嫻熟。
    昭衡帝頷首,“皇后费心,你身子最近可好些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用著膳,关切地问道。
    皇后微微垂眸,唇边噙著温婉的浅笑。
    “劳皇上掛怀,尚可支撑,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不免有些黯然。
    “有时臣妾常自思量,身为国母,却体弱多病,不能为皇上分忧解劳,反倒成了皇上的拖累,实在是......心中有愧。”
    “皇后此言差矣。”
    昭衡帝放下玉箸,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多年之前,朕便知你身子骨弱。但朕当年择你为妻,看重的从非健壮体魄。”
    “你乃太傅之女,贤良淑德,堪为贵女典范。既是朕的选择,又何来拖累二字?”
    对於他的皇后,昭衡帝是敬重的。
    因著帝王的一番话,皇后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她抬眼看向昭衡帝,眼中流露出追忆的柔光。
    “皇上还记得......当年在梅园初遇么?”
    “那时臣妾隨父亲入宫赴宴,贪看梅,不慎迷路。远远瞧见一身玄色锦袍的殿下立於梅林深处,风姿卓然,恍若謫仙......”
    她声音轻柔,眸中的微光隨著回忆而动,描绘著少女情动的画面。
    “那时臣妾一颗心便如鹿撞,却从未敢想,日后竟能成为皇上的妻子。”
    昭衡帝静静听著,面上是一贯的温和。
    待她说完,他方缓缓开口,“朕当然还记得,那画面还歷歷在目,没想到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皇后不愧是太傅悉心教导出的女儿......为妻,温婉贤淑;为臣,克己守礼,是最完美的一国之母。”
    昭衡帝的声音温和,不吝嗇对皇后的夸讚,然而,若是细品他的话,难免察觉到些许疏离。
    对於他的皇后,昭衡帝是敬重的,这份敬重源於她的身份与象徵,源於当年夺嫡最关键时,刘家那沉甸甸的军中人脉与朝堂分量。
    那时的他,將太子妃之位给了军功赫赫的太傅之女,將侧妃之位给了丞相之女来稳固根基。
    每一桩婚姻都是精打细算的政治筹码,与风雪月的情爱无关。
    入宫后,皇后体弱,许多时候都闭门不出,將后宫诸事交由丽贵妃等人协理。
    昭衡帝对她有身为丈夫的敬重,却始终隔著一层疏离的客气,少了寻常夫妻间的亲昵。
    殿內一时静默,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昭衡帝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凝滯,他拿起布巾拭了拭嘴角,目光掠过皇后略显病弱的脸庞。
    他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语气自然了许多:“这些时日,听闻你將瑾妃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
    皇后握著玉箸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隨即脸上漾开更加温婉的笑意。
    “皇上言重了。”
    她声音柔和,带著恰到好处的欣慰,“瑾妃妹妹有孕,是后宫难得的喜事,更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皇后的话,正应了之前昭衡帝的话。
    身为皇后,她比任何人都要完美。
    “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护好她,让她安心养胎,为皇上诞下健康的皇嗣。”
    说到这里,皇后似是忆起旧事,低声嘆道。
    “如今看著孕中的瑾妃,那般期盼孩子的模样,倒是让臣妾想起多年前,臣妾的那个孩子。”
    她眸中掠过破碎的光影,伤心道:
    “只不过臣妾福薄,那孩子还未足月就没了动静......”
    皇后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手掩住嘴唇,
    “臣妾……臣妾失语!”
    她仓惶起身,声音带著哽咽,深深福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昭衡帝眸光深深,不免想起了那个诞下后就没了呼吸的孩子。
    那个,他与皇后曾经有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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