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一样,我们都很关心你。”
    刻意忽略对方话语中隱含的扭曲依赖,裴书宴不冷不热地揭过话题。
    似乎是听出裴书宴话语中的距离感,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反驳,而是近乎平静地陈述。
    “安桥那边的医学研討会,你根本没必要参加,虽然是市级举办的,但安桥比不得京华,这种小会基本都是本地医生聚集,含金量並不会太高。”
    “邀请你的那位李浩教授,不是精神科的前辈,而是外科医生,之前在大学教过你几次选修,可能是对你有点印象,才会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兴趣。”
    “这种研討会,你向来都是看不上的,但这次却反常地答应了。”
    说到这里,那儘量维持平静的声音有了细微颤抖,似乎是在努力忍耐著什么。
    “你是不是为了躲我?”
    好烦。
    裴书宴靠著沙发,扬起脖颈,一手搭在眼睛上,一手拿著手机,向来微扬的唇角已经没有一丝弧度了。
    真的好烦。
    “不是,李浩前辈在京华也很受尊敬,只是这些年回了老家安桥,他主动邀约,我又没有多余的安排,顺势卖对方一个面子。”
    嗓音一如既往温和,像是没察觉到对方调查自己,也没有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咄咄逼人,裴书宴面无表情地扮演著最合格的倾听者。
    同个阶层,不同的家族势力也是有高低排位的,恰好他的爸妈发展到现在,全靠对方父母当年的救济。
    於是,他这个听话的儿子,因为十分偶然地表现出对精神科感兴趣,便被父母欢欢喜喜地上贡给了对方家族生了病的儿子。
    职位是玩伴以及情绪垃圾桶。
    一年又一年。
    对方家的孩子因为病情被保护得像个陶瓷娃娃,他这个玩伴也得牺牲一半自由被捆绑在对方身边,隨叫隨到。
    但很不幸的是,虽然由於家庭因素以及职业需要,裴书宴总是笑眯眯的,但他本质利己,尤为厌恶他人侵犯个人领域。
    於是,当他被迫与这位小少爷绑定,尤其是两人位置完全不对等时,就註定了要受苦受难。
    很早之前,裴书宴便开始尝试各种方法减轻小少爷对他的过分依赖。
    第一步便是展现出距离感,帮助他重塑独立性。
    但对方在这方面尤为敏锐,一旦意识到他在疏远就会情绪反噬,拒绝沟通,然后情况变得更糟糕。
    分析出对方可能是因为目前能够长期接触到的同辈对象只有他,因此裴书宴很有几分想帮对方引荐好友的想法。
    只可惜,小少爷生著病,喜欢清静,常年待在家中,比较怕生人。
    其父母又格外怜惜宠爱他,不愿意让他多跟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裴书宴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知根知底且能信任的、陪伴自家宝贝孩子的人选。
    好不容易说服了小少爷的父母,这件事才有了进展,但裴书宴精心筛选出的人,小少爷一个都看不上,还觉得裴书宴这么做,是在嫌弃他麻烦。
    自此,小少爷的父母再也不赞成裴书宴擅自搞些所谓的治疗方案了。
    在他们看来,自家孩子多依赖裴书宴一些也不碍事,反正裴书宴只要有意接手裴家,总归是不可能不顾忌两家关係的。
    无人在意的角落,裴书宴把这位小少爷当成疑难杂症,工作之余经常为了个人自由而努力思索。
    近期,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突破点。
    与其求多,不如求精。
    只要能找到这位小少爷感兴趣的新人,由那人来替代他的工具人位置,帮忙承接这种令人作呕的过度信赖。
    他便能解放了。
    正好安桥这边的医学研討会,主题就与治疗依赖性人格患者有关。
    裴书宴觉得没必要一直把候选人定在京华,又想著可以藉此得到喘息和休息,应下了。
    从李浩那边得知莫逢春的心理性过敏完全是偶然,他对这种症状很感兴趣,没想到最后被牵著鼻子走,还以义诊的幌子主动贴上去,把自己给卖了。
    想起跟莫逢春的相遇,裴书宴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因电话那边的小少爷而生出的烦闷也消散了些。
    电话那边的人也不知信没信他的幌子,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却拋出了另外一个炸弹。
    “没关係,我来找你了。”
    “什么?”
    裴书宴下意识反问,心臟重重下坠。
    “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股被人拖拽的噁心感浓烈,裴书宴却不得不压下负面情绪,儘快问清楚对方的情况。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身体不好,叔叔阿姨不会让你隨便出门,你应该不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吧?”
    要是对方父母知道这位小少爷会因为他的缘故,不顾安危自己跑到外省,那他恐怕未来也要被禁足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裴书宴就愈发厌恶对方的存在。
    因为这个人,他的人生多了许多不该存在的规矩和教条。
    “我妈那边正好收到了匿名举报,说是安桥旧港那边黑势力猖獗,明目张胆进行枪战,为了调查情况联合当地政府深入调查,今晚已经行动了。”
    这段话的信息很多,但裴书宴並未直接参与其中,却也猜测到安桥有多股复杂势力纠缠,接下来恐怕要变天了。
    不过,京华的专项组出面,旧港的黑势力明面上必定会被压下去,那个发简讯用陆望泽威胁莫逢春的背后势力,最近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如此看来,似乎是件好事。
    如果这位小少爷没有跟来的话。
    “你呢?”
    对方反问,语调微轻。
    “这个时间你不在酒店,去了哪里?”
    一到安桥就直奔他原本住的酒店,对方的这种行为令裴书宴很是不快。
    碧绿的眸子沉沉,像是寂静的深潭,他模稜两可道。
    “临时有点事。”
    很显然,对方很不满意这个答覆,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態。
    “什么事要你整晚不回来?”
    就算坚持不回答,对方后期也会让人去调查,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直接坦诚交代,如此还能少点麻烦。
    “之前接手的病人因为某些意外被捲入了危险,我正好在场,就跟著她的家属过来帮忙了。”
    那人的呼吸变得急促,再开口时,清弱的声音竟夹杂著几分尖酸。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不是说病患和医生私下里是不能联繫的吗?你以往最討厌麻烦,现在还主动过去,心里真的没一点鬼吗?”
    “到底是新接手的患者,还是之前有联繫的旧情,你老实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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