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抬眸,平静地看著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
    隨即笑了一下。
    翟吉觉得成了,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却听谢延嘲讽道:“三殿下自己一屁股烂糟事没理清,倒是对旁人的家事格外上心。”
    翟吉噎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他竟敢嘲讽自己!
    胸臆中本就憋著火气,当下便全涌了出来,他拍案而起,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谢延却没了先前的唯唯诺诺,只抬手端起桌前那只飘著几片茶叶的粗瓷碗,慢悠悠地浅啜了一口。
    从容不迫的姿態,仿佛此刻並非坐在这乡野茅屋里,而是置身於高堂之上,正细细品鑑著顶尖的龙井一般。
    翟吉眼皮猛地一跳,感觉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只见谢延淡笑道:“蠢得出奇的东西,你以为你活到现在,是因为自己真的很聪明?不过是因为留著你这条命,比让你死了更有用罢了。
    “换言之,你一无所有,偏生还没脑子,除了头顶皇子的虚衔,你有什么像样的价值,能入得了我的眼?我若是你,就向圣上请旨外放,躲得远远的,万不敢暴露出对那个位置的野心来。”
    翟吉走到哪不是被人捧著哄著,何曾被人这么直白的嘲讽,还將他变得一文不值?!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和脖颈都暴起了寸寸青筋,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
    “岂有此理,我要杀了你!!”
    翟吉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扬手就要朝谢延劈去!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脖颈处忽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刀刃已然架了上来。
    翟吉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
    余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菜篮,才发现那盖著的蓝布不知何时已滑落,篮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冰凉的刀刃紧紧贴著肌肤,妇人慢悠悠开口,带著几分诡异的笑意:“原来,你是狗皇帝的儿子啊。”
    翟吉惊怒不已,也顾不上教训谢延了,冲那几个还呆坐在桌边的侍卫嘶吼:“都愣著做什么?!还不快救我!”
    离得最近的侍卫刚想起身,便浑身一软,又重重跌坐回去。
    “殿、殿下......我好像动不了了。”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一个个瘫软在地,別说拔刀,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翟吉立马意识到了那鸡汤有问题,又想起妇人刚才说的那句“狗皇帝”,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是圣天教乱党!
    妇人低喝道:“把刀放下!”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翟吉嚇得连忙把刀丟了。
    “谢延,方才是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许给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只见谢延缓缓从座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尘。
    见他明明也喝了鸡汤,却行动自如,翟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脊骨上窜起一阵寒意。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延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说你蠢,你还不服。”
    这时,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隱隱有火光从窗户透进来。来的人不少。
    翟吉忽然兴奋的大笑:“有人来接我了,你们都死定了!”
    然而进来的那人看都不看翟吉一眼,径直朝谢延走去,恭敬道:“先生,人都到了,事不宜迟,我等这就护送您离开。”
    这人正是本该拿著信物去营地的听风。
    翟吉的笑意瞬间冻在了嘴角。
    他望著屋外那些人,有好些个都是白日里才见过的村民,甚至那扎著冲天辫的孩童也在其中,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翟吉:“..........”
    他几番辗转,吃了不少苦头,就是为了躲避乱党。结果,他竟是自投罗网,来到了乱党聚集的窝点!
    而谢延,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
    翟吉闭上了眼,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试图招揽对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会这么蠢?
    “先生,这些人如何处置?”听风问。
    谢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谢延走出屋子后,立马有两名壮汉持刀进去,挨个抹了那几名侍卫的脖子。
    谢延看到翟吉两片苍白的唇瓣紧紧闭了起来,总算是老实了。便吩咐道:“把他打晕了带走,去白马寺,这里不用再回了。”
    谢延的目光从眾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又道:“隨影没有回来?”
    听风脸色难看:“没有。”
    -
    前去追捕圣教余党的禁卫军回来了,没有抓住谢延,但活捉了一名乱党。
    孟杨揪著那人的衣领,將他拖拽进营帐,一把推到了裴执面前。
    帐內,裴执、严錚、还有谢临都在。
    谢临已经从裴执口中得知,自己的兄长谢延竟是圣教中人,且参与了此次暗杀。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在谢临头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將温文尔雅的兄长,与“乱党”二字联繫到一起。
    直到眼下,看到孟副將带回来的人,那人分明是兄长身边最得力的僕从隨影。他终於认清现实,裴执的確没有骗他。
    “为什么……”谢临的声音发颤,一个箭步衝过去,猛地揪住隨影的衣领,双目赤红,“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隨影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淡淡地笑了笑,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世子若想知道,不妨去问问侯爷,问问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这跟父亲有什么关係?!”谢临困惑不已,胸口剧烈起伏著,粗声追问道,“兄长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便是!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连累整个侯府!”
    谢延乃侯府嫡子,名姓记在族谱之中。大梁律例,一人谋反,累及全族!
    隨影乾脆闭上眼,沉默以对。
    裴执坐在上首处,一脸平静地望著这一幕,眼底情绪难辨。
    片刻后,他对严錚使了个眼色,对方便上前將快要失控的谢临拉开。
    严錚一脚揣在隨影身上,冷声质问:“说,你的主子藏到哪去了?”
    隨影倒在地上,依旧一声不吭,一副有种你弄死我的模样。
    严錚见状,冷笑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执正要开口,就在这时,有人慌忙进来通报。
    “不好了,三殿下失踪了!”
    严錚刚抬起的脚顿时定住,惊愕道:“你说什么,三皇子失踪了?!”
    那士兵惶恐道:“公主殿下派人来说营地里不见三殿下的踪影,后来才得知三殿下早上也上了山,倒是带了几个侍卫,但一直没回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回来,定然是出事了。
    才带回来一个,又丟了一个,还他娘的是皇子?!
    严錚天都要塌了。
    “三殿下没事上山去干什么?!”严錚抓狂道。三皇子失踪了,他要如何跟陛下交代?!
    裴执冷静道:“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严副將还是快去找人吧。”
    “对对对!得赶紧找回来!”严錚一脚跨过隨影,急急忙忙出去了。
    裴执:“来人,把这名乱党押下去看紧了。孟副將,你先到外面等我。”
    屏退了左右之后,帐內只剩下裴执和谢临二人。
    裴执看向还僵坐在一旁的谢临,於是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保住整个侯府。”
    谢临抬头看著他,满眼茫然。
    裴执站在他面前,看著他道:“谢大公子与乱党牵涉颇深,犯的是死罪,便是圣上想对侯府网开一面,背后也有人想让侯府灭亡,最坏的结果,便是抄家灭族,好一点,那也是流放千里。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临绷紧了下顎线,他从裴执眼中看到了一脸无错的自己。
    裴执淡淡道:“你连保住侯府的能力都没有,还如何许给她以后?你难道捨得让她跟著你吃苦受罪?”
    -
    这营地里都是男人,但毕竟公主殿下也在,是以留有不少宫女伺候。
    两边营帐隔了些距离,守卫森严。
    尊卑有別,景瑜和沈霜寧的营帐虽是分开的,却在同一个地方,走几步就能到。
    沈霜寧白天回来沐浴过后,累得不行,便闷头一觉睡到了晚上。
    这时醒了,看到桌上的玉佩,於是想起来该去把玉佩还给谢临。
    谁知谢临竟主动来找她了。
    “寧寧,我可以进去吗?”
    谢临高大的身影倒映在营帐上,透著几分落寞。
    守在外面的两名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沈霜寧听见谢临的声音,有些意外。
    谢临以往跟她相处都很守分寸,此刻却大晚上来找她,连宫女都没避开,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霜寧犹豫片刻,便轻声道:“进来吧。”
    谢临还穿著白天的轻甲,衬得身量頎长英挺,但脸色看著似乎比白天要憔悴了很多,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他进来后便停了下来,似是不敢过去,泛红的眼睛正定定地看著沈霜寧。
    “怎么了?”沈霜寧撑著臥榻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谁知,谢临却二话不说將她搂进了怀里。
    力气大得像是要將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沈霜寧有点难受,想让他鬆开些,刚要开口。
    “別说话,让我抱你一会儿。”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哑,很颓丧的样子。
    沈霜寧眨了眨眼,心想谢临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她想了想,於是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无声安抚。
    四周安静极了,烛火在轻轻跳动,两人的身影交叠著映在营帐上。
    过了许久,谢临才缓缓开口。
    “我以为,我努力进了金吾卫,谋得一个不错的前程,就能给你很好很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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