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宣文帝终於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谢父皇。”翟吉撑著膝头,缓缓直起身,却不敢上前。
    宣文帝沉著脸道:“上来。”
    “......是。”
    翟吉咽了咽唾沫,抬脚拾阶而上,待到宣文帝面前时,一本册子猛地砸到他胸上,隨即滑落在地。
    “父、父皇?”翟吉声音发颤,望著地上的帐册,脸色骤然白了几分。
    “还当朕是你的父皇吗?!”
    宣文帝脸色铁青,震怒道,“朕原以为你私开赌坊,不过是年轻糊涂,或是手头拮据,没曾想你竟敢用这些脏钱豢养死士!你告诉朕,你到底想干什么!”
    翟吉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景渊竟连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
    又是“扑通”跪下,慌忙叩首颤声道:“儿臣没有,儿臣没有养死士!那些银钱只是……只是府中用度而已!还有,还有母妃缠绵病榻,儿臣为她求医问药也耗了不少,绝无半分私养私兵的心思啊!父皇明鑑!”
    “还在狡辩?你好好看看,帐册上十七万两的流水明明白白,还有认罪状!”宣文帝抬手指著翟吉脚边的册子,怒极反笑。
    翟吉脸色煞白,咬死不认:“儿臣冤枉!儿臣是被构陷的!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他眼中蓄泪,极会装可怜。
    “构陷?”萧景渊缓缓开口,嗓音冷然,“那帐册上有你府中管事的签字画押,还有死士的供词,人证物证具在,何来构陷一说?”
    翟吉抬头,撞上萧景渊那双黑沉的瞳仁,牙齿都要咬碎了。
    狗娘养的萧景渊,他都如此配合他了,竟然还不肯放过他,非要逼他上绝路不可吗?!
    “父皇,定是镇抚司屈打成招,冤枉儿臣!”
    翟吉他急声辩解,话音却被太子轻飘飘打断。
    “三弟,镇抚司办案一向公正,且萧世子同你又没有过节,为何要冤枉你呢?”
    翟吉顿时哽住。
    “父皇常教我们,皇子当以仁心待民,你却靠著赌坊盘剥百姓,还拿贵妃娘娘的病做幌子,既寒了父皇的心,又让天下人如何看皇家?”
    太子语气温和,却像一把软刀,句句都在戳翟吉的痛处。
    翟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心里把太子骂了千百遍,脸上却只能维持著惶恐。
    宣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就在这时,萧景渊又添了一把火:“陛下,臣本想为三殿下留几分顏面,可他既不肯认,又污衊镇抚司,臣便不得不说了。”
    翟吉眼皮猛地一跳,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宣文帝端起清茶压下火气,才沉声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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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渊看向翟吉,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臣查封醉云楼时,在赌坊后院发现一处隱秘庭院,里面关著七名少年。其中五人哭诉是被三殿下胁迫至此,皆是清白人家的孩子……”
    翟吉听到一半已然面色大变,不等萧景渊说完,便失態地大喊:“你闭嘴!!”
    萧景渊恍若未闻,继续道:“他们还说,曾有个少年因不愿屈从,没过几日便凭空消失了。殿下若不承认,臣现在就传他们来对质?”
    翟吉哪敢对质?因为这確確实实都是他干的!
    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宣文帝重重搁下茶盏,霍然起身,“老三,你怎么敢......”
    只是话音未落,宣文帝便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父皇!”太子脸色一变,急忙起身上前。
    宣文帝竟是被气得咳出了血。
    翟吉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般,眼底空茫一片,没了反应。
    太子搀扶著宣文帝,急声喝斥周遭:“还愣著干什么?传太医!快传太医!”
    宣文帝却抬手推开他,气息不稳却仍强撑著:“朕无事。”
    宣文帝看著翟吉,已是满眼失望,连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气。
    “你不必留在京城了。”
    翟吉这才猛地回神,血色瞬间褪尽,面如死灰:“父皇……”
    哀求的话刚出口,一名太监疯了似的奔来,在水榭台阶下重重一滑,“噗通”跪倒在地。
    带著哭腔道:“陛下,您快去看看贵妃娘娘吧!!”
    翟吉猛地回头看向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名太监的出现可谓是“及时雨”。
    此时宣文帝已经匆匆离去,顾不上翟吉了,对他的惩罚虽未落实,不过经此一遭,翟吉已很难挽回在宣文帝眼中的形象了。
    “三弟,起来吧。”太子朝翟吉伸手,却被后者一把挥开。
    “父皇不在,少在这儿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
    翟吉自己撑著地站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在太子和萧景渊之间梭巡,冷冷地笑了。
    “好,好得很,你们两个联起手来算计我,这笔帐我记下了!”
    这话一出口,便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太子看了萧景渊一眼,隨即嘆了口气:“三弟,你真是误会孤了,兄弟一场,孤只是不愿看你误入歧途。”
    翟吉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转头恶狠狠地剜了萧景渊一眼,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谁知刚走下两级台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少师忽然开口:“三殿下本事不大,气性倒是不小,对內唯唯诺诺,对外却恃强凌弱,欺辱臣女,落到今日地步,实不算冤枉。”
    嗓音如冷泉击玉,语调轻缓,却透著一股令人骨头髮寒的幽冷。
    翟吉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时顿了一下,站在台阶上回首。
    只见那位文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静静回望他,浅淡的薄唇轻启:
    “三殿下须知,有的人不是你能动得起的。”
    翟吉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寒意顺著脊背爬了上来。
    他从未將这看似文弱的太子少师放在眼里,可此刻对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藏著一种让他莫名心惊的压迫感。
    既然话题转到这儿了,太子便顺势说道:“孤听说三弟昨日跟荣国公府四小姐起了口角,还对一介弱质女流动了手,確有失皇子气度。”
    “况且父皇可是很看重她的,三弟合该对她客气些才是,否则父皇若知晓了,又要给你记上一笔。”
    到这里,翟吉若是还不明白就当真蠢得出奇了。
    “你们是为了她才搞我?萧景渊,別告诉我你也是!”
    萧景渊不语,却是默认了。
    翟吉一时难以置信,甚至很不理解。
    当下便脱口而出:“她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做?”
    太子慢悠悠道:“宫里的事瞬息万变,三弟无需纠结其原因,还是速速回去躬身自省,听候圣意吧。”
    翟吉闻言脸色转为青白,狗太子说得对,如今的他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寻仇。
    翟吉仓促离开后,太子也要走了。
    裴执先是来到了萧景渊身边停下,眼睛却没有看他。
    “世子与谢小侯爷非至亲兄弟,却能为了保护小侯爷的心爱之人,甘愿入局,在下佩服。”
    萧景渊转眸看著眼前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男人。
    今日入宫,他原是只准备在圣上面前揭露翟吉的丑闻,再拿那个“失踪”的男孩大做文章——赌坊敛財和丑闻命案加在一起,也够翟吉吃一壶的。
    谁曾想,裴执主动找上来,给他送上了更严重的罪证。
    连萧景渊都心惊不已。
    太子不知道吗?
    太子当然知道,不过太子並不想出头,以免皇帝猜忌。
    所以將翟吉的罪证交给镇抚司,是裴执跟太子商量过的结果。
    明知是被利用,萧景渊仍然接受了,这放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裴执话锋忽然一转,他目光落在萧景渊脸上,道:“只是萧世子这般上心,別是自己也对那位寧姑娘动了別样的心思。”
    萧景渊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而反问道:“裴少师今日种种作为,难道不也是为了她?”
    裴执笑了笑,坦荡道:“当然,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耐著性子,看翟吉那样的蠢人在眼前蹦躂。”
    “不过寧姑娘並不喜欢我,她对我说,她喜欢的人只有谢临,只等谢临回来便要立马成亲,我自是尊重她的,只要能看著她日子过得幸福顺遂,裴某便心满意足了。”
    裴执一脸悵然地说完,瞥了萧景渊一眼,后者则有些怔忪。
    裴执见状,眼里划过一抹暗芒,道了一声“告辞”后,便转身抬脚。
    隨著太子的身影一同远去了。
    水榭里只剩萧景渊一人,指尖捻著微凉的茶盏,眼底情绪沉沉。
    心底某种堪称邪恶的念头,在不停叫囂。
    -
    长乐宫。
    经过昨天的变故,景瑜对沈霜寧是一点也不敷衍。
    沈霜寧害怕,想增派人手,景瑜便直接给她找来了十名宫女,十二名太监。
    还有六个一看就很壮硕,能压死十个翟吉的粗使婆子。
    另外长乐宫还有带刀侍卫看守巡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安全感十足。
    沈霜寧住的偏殿原本宽敞亮堂,添了这么些人后,倒显得有些侷促了。
    她今天一早起身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每隔五步就站著个人,就连净室里都有两名宫女守著伺候。
    须知她自己的兰园算上粗使婆子也就七人,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
    不过好在这些人规矩都很严,个个低著头,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条不紊。
    沈霜寧是喜欢清净的,伺候的人不需要太多,如若不是为了防著某些人,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对於景瑜的安排,沈霜寧大致是满意的。
    这么多人,萧景渊应该进不来了。
    景瑜早早便来看她,一直待到了午时。
    还特地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对她关怀备至,殷勤体贴,总觉得怎么补偿都不够。
    一国公主能做到如此地步,换做任何人都要感动,毕竟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沈霜寧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只隱隱能看到一点红痕——她故意没有用脂粉遮盖。
    景瑜不时瞥见她脸上的伤,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说话轻声细气许多。
    “昨日让你受惊了,我已派人去跟少师大人和萧世子告了假,今日不必去上课,骑射也暂且免了,你好生歇著便是。”
    “若是在长乐宫待得闷了,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御园里新添了好些锦鲤,条条养得肥硕可爱。还有云南州府刚进贡来的白孔雀,模样极是好看,听说还通些灵性呢!”
    末了,景瑜还轻轻攥住她的手,郑重保证:“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出现昨天那样的事。”
    沈霜寧闻言,眸光微微闪烁,轻轻地应了声好。
    她心里暗自盘算著,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去找宝珠,不然日后既要去书斋上课,又得去马场练骑射,怕是很难再抽出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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