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望著湛蓝的天说道:“圣意难测,但圣上命你给公主伴读,绝非儿戏,你需认真对待。”
    沈霜寧紧皱的眉头没有鬆开,还以为只是陪公主玩乐即可,谁知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
    大哥在翰林院,昨日才收到消息,想必圣上和长公主早就知道了,之所以现在才放出消息,就是怕她不敢来。
    那些贵女们若是知道当公主伴读竟然还要为国爭光,一定会嚇得半死,完全不羡慕了。
    沈霜寧这才想起女真国一事。
    大梁周边的附属国中,女真算其一。
    別看女真皆是女子为政,却是当年大梁最难啃下的一块骨头,后来女真主动求和,也是因遭受了天灾,否则那场战役估计要再打上两年。
    而今女真虽然已是大梁的附属国,却是最有反骨的,再加之北齐正与大梁打仗,宣文帝不得不担忧,女真会趁机勾结北齐,借势报当年称藩之辱。
    此番女真国来大梁名为朝贡,实为试探虚实,见弱则噬,乘隙而攻。
    若女真发现大梁国力衰退,君主病重,必会乘北齐交战之机,趁势挥戈。
    不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作为东道主,大梁都必须展现出国力强盛的一面,绝不能在附属国面前丟脸。
    景瑜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对方来的也是公主,到时候自然会有所比较。
    想来宣文帝也知晓公主有几斤几两,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怕也是很难比得过女真公主,所以才给她找了个伴读。
    届时景瑜公主比不过,由伴读代劳,合情合理。
    沈霜寧嘆了口气。
    她就知道给公主伴读不是什么好差事。
    上一世,女真国公主前来大梁,宋惜枝是公主伴读,而恰逢那时宋家获罪流放,宋惜枝便离京了,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彼时的沈霜寧去了外祖家,等回来时,女真国的人都已经走了,是以对这段记忆委实不深。
    只隱约记得,圣上发了怒,被气得吐血,貌似病得更重了。
    再后来轮到大梁遭遇天灾,女真国立即趁虚而入,联合北齐一同发兵......
    想到这里,沈霜寧背上爬上一阵寒意,心想只怕就算这次找回贏面,女真国还是会在將来藉机发兵。
    沈修辞道:“据说那位女真公主驍勇善战,驭马射箭极为擅长,但文道则差一些。”
    沈修辞话音一转:“你之前不是跟小侯爷学过骑马?”
    沈霜寧嘆息道:“是学过,也只是皮毛,哪里比得上那位公主?”
    之前是要跟谢临学射箭的,可他去了儋州,此事就搁置了,而这段时日忙著各种事,骑马也练得不勤。
    “再说射艺,我只会投壶,弓箭是根本没碰过的。”
    沈修辞道:“你会投壶,准心自是不会差。”
    沈霜寧苦笑:“大哥就別安慰我了,投壶和射箭是两码事,哪能一样?”
    沈霜寧岂会知道,正是她在镇国公府那一手“蒙眼投壶”被景瑜说给长公主听,对方才点了她做公主伴读的。
    沈修辞见妹妹脸色难看,便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安抚道:“別太有压力,你只需尽力而为,便是输了,圣上亦不会怪罪,而且骑射是由萧世子来亲自指点,再加上寧寧天资聪颖,一定能学得很好。”
    不用想,骑射定是由她来比,因为景瑜如今的体型连上马都困难。
    沈霜寧丧著个脸,慢慢点了点头。
    待坐回原位时,沈霜寧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变。
    方才大哥说什么,教她们骑射的是萧世子?萧景渊?!
    沈霜寧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书斋出来后,景瑜和沈霜寧去换了身方便骑马的衣裳,之后便去了马场。
    萧景渊已经在那等著了。
    他身著藏青色劲装,束银色腰带,锦缎泛著冷光,清冷中添一丝贵气。
    而他旁边还有一身穿蟒袍的男子,竟是太子!
    沈霜寧眸光微微闪烁,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太子和萧景渊密谈的事。
    那时太子信誓旦旦要对付宋家,如今宋阁老已经下狱,显然是按死对方的最佳时机,然而太子却没有后续的动作,是还在等什么?
    思索间,景瑜已经率先朝太子跑过去,笑盈盈道:“太子哥哥!”
    太子身著月白蟒袍,眉宇间儘是清贵端方之姿,他朝景瑜温声笑道:“还从未见过景瑜穿骑装的样子,这般英挺颯爽,倒有几分女將军的风范了。”
    虽然两人並非亲兄妹,且景瑜的亲兄长一直在覬覦储君之位,但在太子眼里,这跟景瑜无关。
    有外人在场,景瑜被夸得生出几分羞涩来。
    沈霜寧行至太子面前,垂首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又微微侧头对萧景渊道:“世子万福。”
    “沈四姑娘不必多礼。”太子虚扶她的手臂,一脸温和的笑意。
    “太子哥哥怎么也来了?”景瑜问道。
    太子温声道:“听说咱们的小公主要学骑射,孤正好閒来无事,便来看看。顺便盯著你,看你有没有认真学。”
    景瑜鼓起圆圆的腮帮子,攥起粉拳:“我会认真学的!”
    萧景渊则清清冷冷的,什么也没说。
    方才见她们来,也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似太子好说话。
    沈霜寧是知道他是一向如此,倒也未在意,就是景瑜挺害怕的。
    萧景渊命人牵两匹温顺的马来,四人便在原地等候。
    景瑜看了萧景渊一眼,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在沈霜寧耳边低声道:“父皇知道我怕他,就故意使唤他来教我。”
    萧景渊耳力极佳,何况又站得这么近,听到小姑娘的嘀咕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沈霜寧头一回知道景瑜畏惧萧景渊,有点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也合理,萧景渊生得一副女子都钦慕的好皮囊,但毕竟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武將,不笑时的確挺嚇人的。
    看来宣文帝確实想让公主好好学骑射,否则也不会让萧景渊来教了,只不过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被迫接下教姑娘骑马的差事,萧景渊应该挺不高兴的吧?
    沈霜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谁知对方也在看著她!
    冷不丁接触到了萧景渊冰冷的视线,沈霜寧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又盯著自己做什么?
    沈霜寧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於是又看了回去。
    萧景渊却移开了视线。
    沈霜寧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太子待人素来和善,没什么架子,是位极温和的储君,身上倒有几分宣文帝的影子。
    太子笑著对沈霜寧说道:“沈四姑娘这身骑装要比上次多了些英气,看著很不一样。”
    男子夸女子穿著好看,多半是有点意思,但太子夸得很坦荡,眼里只有欣赏,没有情愫。
    “殿下谬讚。”沈霜寧不失礼数地回答。
    太子又道:“上次你送来的烹飪之法很不错,太子妃甚是欢喜,就是孤每天对著一桌子南瓜,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梦里都是南瓜追著孤跑。”
    太子说得太有画面感,沈霜寧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太子妃殿下这么喜欢。”
    “是啊,就是苦了孤了。”太子摇头嘆息,看似在抱怨,眼神里却极是宠溺。
    沈霜寧看得出太子跟太子妃感情很好,心里不由羡慕,还有几分感慨。
    虽然太子曾经也喜欢宋惜枝,但是娶了公孙小姐后,对妻子却是极好的,两人也很恩爱,不像她......
    萧景渊看著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面色看起来更冷了,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慢慢紧握。
    明明就站在一起,可彼此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不一会儿,宫人牵了两匹骏马来,一白一棕。
    考虑到是两位姑娘要骑马,特地挑了个头小一点的马匹,而棕色那匹是最矮的。
    太子是知道景瑜从未骑过马,是以朝沈霜寧问道:“四姑娘可有学过骑马?”
    沈霜寧如实道:“学过一些皮毛。”至於跟谁学的,她没说。
    太子便放心了,转身看向景瑜:“先学著如何上马吧。”
    景瑜看著眼前的棕色骏马,对於没有骑过马的她来说,想要迈出第一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迟疑了很久,纵使有太子和萧景渊在一旁保驾护航,她也迟迟不敢上马,仿佛眼前的骏马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我,我害怕......”景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退了两步,一脸抗拒。
    “要不今日还是先不学了,明日再学吧,”
    一旁的沈霜寧已经独自坐上马背,手腕轻挽韁绳,如握春葱,她朝景瑜说道:“公主殿下,骑马没有那么可怕的,您瞧——”
    她牵著韁绳特地走了两圈。
    女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裙摆隨马身轻晃,煞是好看。
    尤其是她从容不迫的姿態,別有一番风情。
    连太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景渊眸光沉沉的望著沈霜寧,没有言语。
    看来谢临將她教得很好。
    而萧景渊並不知,上一世,他曾拒绝她想学骑马的提议。
    沈霜寧之所以想让他教自己,也是有想跟他亲近的意思,只是男人太不解风情,也太忙碌,根本没空理会她。
    沈霜寧勒住韁绳,停在景瑜面前,鼓励道:“骑马並不可怕,男子做得,女子亦然,公主殿下乃大梁女君之典范,是最璀璨的明珠,人人都该仰望您,纵是胯下骏马,亦当臣服於您。这区区骑术,何足畏惧?”
    “您瞧,我都能行,殿下一定也做得到,別怕,有我在。”
    这番话如金石掷地。
    景瑜怔怔望著眼前人,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如战鼓擂动,竟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虽贵为公主,可是既不貌美,也没有纤瘦的身材,有很多人明面上奉承她,尊敬她,实则背地里都在耻笑她蠢笨如猪,肥硕不堪。
    这些难听的讥誚如附骨之蛆,逼得她自暴自弃,也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使得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直至前不久,父皇告诉她女真国的公主將要来大梁。
    父皇看她的眼神不再似从前充满包容和溺爱。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於是强装镇定,放出狠话能学好骑射。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仿佛又听到了四周传来很多嘲笑她的声音——
    “快看啊,公主居然要学骑马,怕不是一上去就会將马儿压死吧?”
    “看她那副懦弱的样子,能爬上去就不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笑!”
    “为什么偏偏她是我们的公主?又丑又无能,根本配不上大梁。”
    “.......”
    这些满怀恶意的声音忽远忽近,如跗骨之蛆,令景瑜再度打起了退堂鼓,然而沈霜寧的话语却似利剑劈开迷雾,让她看到了一束光。
    她说她是明珠,人人合该仰望她。
    她说纵是骏马,也应臣服与她。
    她说不必畏惧,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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