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潘震明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挤出半分笑容,“白家嫂子,潘某听说彭秉彦旅长前些日子已经带著部队开拔去了东面战场,这阵儿不在家,白彭两家怎么个订亲法?”
    显然,潘震明对大太太的话將信將疑。
    大太太端起茶盏,茶沫子在里头打著旋儿,“实不相瞒!要不是这仗打得凶, 彭旅长去了东面战场,白家早把红帖子撒遍凤台,不过彭旅长临走前特意跟他夫人交代过,让彭夫人抓紧择个黄道吉日,眼瞅著日子都定下来了,若无杂事,將在下月中旬订亲!”
    她这话音落地,堂屋里头的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老大。
    听著这话落得实实在在,潘震明指尖敲著桌面的劲儿都鬆了松。
    他晓得彭秉彦在皖系里也算號人物,虽说眼下奔赴前线,但这层关係要是真成了,白家背后可就有了军方靠山。
    再瞧大太太那副篤定模样,不像是胡诌的,心里头的小九九顿时转了个儿。
    “咳……既然白家要办这等大喜事,钱的地儿肯定少不了!”
    潘震明咳了一声堆起笑,语气变得软和下来,“潘某作为一方父母官,总得体恤百姓不是?这样吧,原先说的一万大洋和三千担粮,就改成三千大洋和五百担粮!白家嫂子,您看可中?”
    “中!太中了!”
    二老爷白鸣昌抢在大太太前头开口,翡翠珠子在手里搓得哗啦响,“潘县长,您这心跟明镜似的,晓得我们白家难处!”
    “潘县长!您这才是实实在在为咱老百姓著想的青天大老爷!”
    三老爷白鸣盛也在旁点头附和,捧著潘震明。
    俩兄弟跟捡了大便宜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潘震明嘴上应著“客气客气”,眼睛却直勾勾盯著大太太,等待真正话事人的回应。
    只见大太太往椅背上一靠,冲苏韞婠抬了抬下巴,“如今我们白家是韞婠说了算,让韞婠来拿主意!”
    苏韞婠捏著绢帕转了半圈,抬眼时凤眸里透著清亮,“潘县长肯体谅白家难处,这份情我们白家记下,可您方才也说了,筹粮募餉是国之大事,白家虽再难,但国难当头,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往后缩,何况我们白家即將与彭旅长家结为姻亲,更要做好带头表率,这样吧——”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屋眾人,“按您最先说的五千大洋和一千担粮,再加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白家就出钱七千大洋和一千三百担粮!而且不是借,是白家上下主动捐给国府,这是白家能掏出的钱粮极限了,还望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屋里除了大太太,其余人都惊得瞪大眼。
    二老爷白鸣昌急得直搓手,“韞婠你这……”
    却被大太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潘震明倒是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身冲苏韞婠拱了拱手:“哎呀,大少奶奶这格局,不愧是白家掌事的!得,按您说的办!潘某回了县城就往省府递文书,好好给白家记上一笔,也难怪彭旅长慧眼识珠,与白家结为姻亲,白家拳拳报国之心可憾日月!”
    苏韞婠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潘县长言重了,白家只是为国尽一份力罢了!三日后,白家將会备好钱粮,还请潘县长派保安团的弟兄前来一起护送,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总得有个照应。”
    “成!这事包在潘某身上!”
    潘震明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拱了拱手,然后又跟大太太几人寒暄了两句,便带著秘书和保安团士兵告辞了。
    外头的日头晒得人发晕。
    白家眾人將潘震明送出门楼外,雕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一行人马往远处官道而去。
    待那辆雕马车消失在拐角后,眾人往门楼內走了回去。
    二老爷凑到大太太跟前,手指头搓得簌簌响,“大嫂嫂,您说承志要跟彭旅长家千金订亲,可是真格的?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著?”
    大太太斜睨他一眼,“你个现世宝!整日的心思除了钻窑子、就是想著往自己腰包里东扒西拉,脑瓜子里还装什么正经事,白家大事能指望你?”
    二老爷嘿嘿笑,翡翠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快,“大嫂嫂教训的是!我滴乖乖!要是承志真的攀上彭旅长这门亲,往后咱们白家在凤台还不是横著走!”
    说著忽然扭头看向苏韞婠,“韞婠,你怎么恁那么实心眼?都有彭旅长撑腰了,还白白送出去恁多钱粮!眼下时局不稳,这年头哪个大户不是能抠就抠,你倒好反而多送钱粮,那么多粮食都够白家上下两百来口人吃一年都富余咧!”
    三老爷也跟著咂嘴,满脸肉疼,“就是哎!韞婠,咱们白家粮库统共才千来担粮,你要捐……一千三百担,接下来咱们白家人喝西北风?没了钱粮就没底气,以后谁还把白家当回事儿?”
    只是苏韞婠还未开口,旁边大太太却开口呵斥了,“你俩懂个什么!白家怎么能跟那些土財主相提並论?彭旅长为什么会瞧上白家,看中我们承志?还不是我们白家向来积善乡邻,在凤台攒下的名声!如今国难当头,岂能为了自家那点钱粮就忘了大义?韞婠在这个事上做得对!”
    苏韞婠听到大太太的话,眼尾微挑看向二老爷和三老爷,“二叔三叔,你们两家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粮吧,如今白家存粮不够,接下来怕是得劳烦二位叔叔出点力……”
    然而话刚出口,二老爷立马搓著腰往后退,“哎,大嫂嫂,侄媳妇,我忽然想起灶上还煨著茶,得赶紧回去盯著!”
    三老爷见状也忙不叠地赔笑,“大嫂嫂,侄媳妇,我得去柳坡村收租子,晚了佃户该跑咯!”
    说完,俩人脚底抹油似的往院门溜回去,袍角带起了一阵风。
    大太太望著俩人背影啐了口,“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只想吃白家的,却不想为白家出力。”
    说著她转头看向苏韞婠,眼里满是心疼,“韞婠,这钱粮的事儿,还得辛苦你多操持。”
    “娘,您放心,儿媳心里有数。”
    苏韞婠福了福身,凤眸里透著一股子利落干练。
    堂屋外头,蝉鸣正躁。
    陆牧生抱著汉阳造站在廊下,把方才那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经过陆牧生身边的时候,苏韞婠的目光在陆牧生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瞅著苏韞婠扶著大太太往內院那边走,月白旗袍在风里飘得挺直,那高挑的身段被衬得丰满傲人。
    陆牧生心想,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非同一般女人。
    既能靠著彭家关係镇住潘震明,又敢在钱粮上多加份额,这招可谓恩威並施,方才一句话更是嚇跑挑事的两位老爷,难怪能撑得起这么大一个院子。
    “陆哥,你说大少奶奶咋还多给了钱粮呢?”王顺子凑过来,压低声音嘀咕,“多出来的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放在村子里都能当个地主嘞……”
    陆牧生摸了摸枪托,望著远处马车扬起的尘土,“刚才大少奶奶不是说了吗,如今国难当头,白家作为一方大户自然要有所担当的……”
    王顺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去吃晌午饭。”
    远处传来伙房开饭的梆子声,俩人跟著一眾护院往偏院走。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
    陆牧生把最后一口高粱糊糊灌进肚子,就见罗教头风风火火地走来。
    罗教头腰里別著匣子枪,大嗓门一咋呼,满院子护院都听得见,“牧生!顺子!你俩枪法好,跟我走!还有你们几个!”
    王顺子嘴里还塞著半块饼,含糊不清地问,“罗教头,啥事恁急?”
    “邢管头要去刘家村运粮回白家,需要十名护院一路护送。”
    罗教头一巴掌拍在王顺子后脑勺上,“路上都听邢管头的安排!白家这回要运的粮多,可別出岔子!”
    陆牧生二话不说放下碗,便抄起倚在墙边的汉阳造,和王顺子几个护院一起跟罗教头往后院马棚走去。
    后院马棚內,邢管头叉著腰候著。
    旁边五辆驴车,三辆牛车,还有十几个长工推著一辆辆独轮车,车斗里还摞著大刀和棍棒。
    邢管头见人到齐,便吩咐道,“都听好了!从姑桥镇到刘家村拢共十几里地,日落时就能赶回,最近路上不太安稳,遇上啥动静都別慌!陆牧生,王顺子,你俩坐头辆驴车,专盯前头,其余护院前后散开,护住车队!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眾人应声道。
    “那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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