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外头有人在叫唤。”
    喜桃凑到窗边,扒著窗纸缝瞅了瞅,“好像是护院来守夜。”
    苏韞婠捋著乌髮的手顿住,听出那道嗓音是陆牧生。
    心想让他这人来守夜,怎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然后苏韞婠对喜桃说了一句,“你出去跟他说,让他不用进来,就在月洞门外头守著。”
    “是,大少奶奶。”
    喜桃掀开门帘出去,见陆牧生抱著汉阳造站在廊柱旁,跟个门神似的,“你是来守夜的?”
    “嗯,我是护院陆牧生。”陆牧生挺直腰板。
    喜桃往月洞门指了指,“大少奶奶讲咯,你就在外头守著,莫要进去搅扰。”
    “好。”
    陆牧生闷声应下,抱著枪蹲到月洞门石墩旁,枪管往膝盖上一靠,活像尊铁塔。
    內院夜里,静得针落有声。
    偶尔有提灯的丫鬟经过,见他守在月洞门,都悄摸嘀咕“大少奶奶从苏府带的人就是贴心“。
    天麻麻亮时。
    陆牧生半闔著眼打盹,忽听远处传来咯咯的娇笑,混著香粉味飘过来。
    “婠婠现在越发胆小咯,都兴派人守夜嘞!”
    陆牧生抬头,见二太太曹氏扭著腰肢晃过来,鬢边牡丹在晨光里颤巍巍的,身后跟著个捧手炉的丫鬟。
    他当即起身,枪管在石墩上磕出声响,“二太太早!”
    曹氏体態婀娜地走到这边,上下打量他,手中绢帕掩著嘴,“苏府来的就是不一样,都能到內院守夜,这很尽职尽责嘛。”
    陆牧生应声说,“大少奶奶的吩咐,自当听从。”
    “你叫啥名儿?瞧这模样挺俊挺白的,可不是像个普通护院!”
    曹氏凑近两步,身上的香味直往陆牧生鼻子里钻。
    他往后退半步,回道:“我叫陆牧生,二太太莫打趣我了,我就是打枪还挺准,才被看上的。”陆牧生隨口扯了一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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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打枪还挺准?”曹氏一听眼神带笑,直勾勾盯著他,“有多准,要不你现在打一枪给我瞧瞧?”
    “二太太,这……这里不太適合放枪。”陆牧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毕竟曹氏也是这座大院的主子之一。
    “有啥不適合的,你就对著那边树梢,打一枪给我瞧瞧。”
    曹氏眼波流转,抬起白葱般的手指向不远处一棵银杏。
    “二姨娘,天还没大亮,打枪容易惊著院里人。”
    这时,苏韞婠的声音突然从月洞门里飘了出来。
    她穿著月白夹袄,袖口绣著墨竹,喜桃捧著铜手炉跟在身后。
    “二姨娘莫要拿个下人说趣了!”
    苏韞婠带著喜桃缓步走出月洞门,月白旗袍沾著晨露来到曹氏面前。
    曹氏转脸笑道,“婠婠,有这么忠心的护院,就不怕土匪再来咯!你是不晓得咯,那晚听说你在大平坳村遭到土匪袭,把大太太和我们都嚇得不轻哟!”
    苏韞婠盯著曹氏的眼睛,语气淡淡,“劳烦姨娘们掛心了,日后断然不会再有这种事。”
    曹氏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忙摇著绢帕道:“吃一堑长一智,婠婠你往后出门,还是要多带几个护院,那些个佣工顶不了大用!”
    苏韞婠唇角扬起淡笑,“那是自然,有些亏,吃一回就够了。”
    曹氏眼神一滯,绢帕绞得发皱,乾笑两声,“是嘞是嘞,姨娘要赶去斋堂见你三姨娘,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扭头带著丫鬟走了,旗袍下摆扫过陆牧生脚边,混著些许儿香粉味。
    陆牧生瞅向曹氏那一扭一扭的美艷身影,又瞧了瞧苏韞婠眼底的冷意。
    感觉这两个女人之间不简单,有著一股非常强烈的剑拔弩张之势。
    苏韞婠望著曹氏走远的背影,眼尾微挑转脸看向陆牧生,语气陡然冷下来。
    “往后她若再让你做什么,直接回绝!你是我的人,只消听我一人吩咐,明白吗?”
    陆牧生一愣,隨即点头:“晓得了。”
    “昨夜守了整宿你也累了,去吃早饭歇著吧。”
    苏韞婠顿了顿,语气温婉了些,“白日里隨你安排,晚上戌时三刻准时来守夜。”
    “好,都听大少奶奶的。”
    陆牧生抱了抱拳,目送苏韞婠带著喜桃往西侧院子去。
    月白旗袍在晨雾里飘得轻盈,倒比那曹氏的粉红旗袍多了几分清气。
    伙房的高粱饼子和糙米粥还热乎,陆牧生蹲在墙根扒拉完,便回到护院居住的偏院。
    躺在大通铺的草蓆上,他闭眼躺了会儿,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便翻来覆去睡不著了,脑子里儘是曹氏的美艷媚態,以及苏韞婠说“你是我的人”在迴响。
    日头爬上屋檐时。
    陆牧生乾脆起身,往院子外走。
    来到中庭,廊下摆著几盆菊正开得娇艷。
    再继续往前走,刚转过影壁就撞见一个中年人抱著帐册匆匆走来。
    正是邢管头。
    “陆小哥!”
    邢管头瞅见他,主动打了招呼笑问道,“你咋来了白家大院做事?”
    “说来话长,就是在县城被看上,便让我来做护院了。”
    陆牧生摸了摸背著的汉阳造枪托,並未实话实说,然后看向邢管头,“邢管事,这是去哪儿?”
    “去帐房核麦子的帐。”
    邢管头往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二少爷昨儿扣了佃农一成粮,二太太让俺重新理帐……唉,这差事难办哟!”
    陆牧生想起昨日廊下的事,皱了皱眉,“扣粮这事,大少奶奶晓得不?”
    “哪能不晓得?”
    邢管头苦著脸,“可那是二房自己的地,加上二房势大,大少奶奶也管不著……”
    说著突然住了嘴,咳嗽两声,“罢了,不说这些,陆小哥,你新来的不晓得,这白家大院里啊……”
    “咋?”陆牧生追问。
    邢管头摇摇头,把帐册往怀里紧了紧,“没啥,陆小哥,你且记著,你是大少奶奶从苏府带来的,跟紧大少奶奶便是。”
    说著邢管头冲陆牧生摆摆手:“俺先去帐房了,你自个儿逛逛,有空到前院来找俺嘮。”
    “得咧。”
    陆牧生应了一声,隨后往练武场走去。
    “陆哥!”
    李三娃拎著大刀正在练武场挥舞,“咋不睡会?”
    陆牧生抬头看了看日头,把汉阳造放在旁边兵器架上,“睡不著,躁得慌。”
    “要不跟俺练一练刀?”
    李三娃收刀往肩头上一扛,眯著眼笑说道。
    陆牧生斜睨他一眼,“你刀法行吗?別到时候砍到自个儿脚指头!”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窜出个黑影。
    “陆哥!你可別小瞧三娃哥的刀法!”只见张铁蛋抱著个练武用的木人桩,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他这刀法,那可是大有来头!四年前,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杀得东洋鬼子屁滚尿流,靠的就是这刀法!”
    “哦?啥刀法这么厉害?”陆牧生顿时来了兴致。
    张铁蛋眼珠子一转,故意卖关子,“陆哥,你猜猜?”
    “陆哥,俺跟你说,这叫无极刀法!”
    可不等陆牧生反应,李三娃抬手已经举起大刀,“无极刀法,专砍东洋鬼子的脑袋瓜子!当年俺大哥在二十九军,就这么一刀下去,东洋鬼子的钢盔连著脑壳都能劈开!”
    说著,他猛地將大刀往前一劈,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锐响。
    陆牧生盯著他的动作,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李三娃脚下生风,手中大刀上下翻飞,时而如游龙出海,时而似猛虎扑食,刀光霍霍间,竟带起阵阵残影。
    招式看似粗獷,却暗藏玄机,每一刀都带著破空的气势。
    “好!”
    陆牧生看到这一拍大腿,“我跟你练!就凭这刀法能杀东洋鬼子,说啥也得学!”
    “不过丑话说前头,学无极刀法可不光靠力气,还得下苦功夫!陆哥,你到这儿来,先扎马步半个时辰!”
    李三娃收刀而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张铁蛋在一旁挤眉弄眼:“陆哥,到时候可別累得哭爹喊娘哟!”
    “滚犊子!”
    陆牧生笑骂一声,伸手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你这无极刀法很神,我学定了!”
    不知不觉中,到了晌午时分。
    练武场上扬起的尘土,在日头下泛著光辉。
    跟李三娃练了近一个时辰的刀法,陆牧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和李三娃坐在树荫下休憩。
    至於张铁蛋在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从前院来的一名佣人喊走了。
    “陆哥,三娃哥,罗教头说大少奶奶让你们都去前院!快!”
    这时,突然一道呼喊从旁边传来。
    只见张铁蛋神色焦急地跑进了练武场,衝著在练武场的护院们叫起来,“还有你们这些背汉阳造的,也都去前院,快!一起跟我来!”
    (备註:无极刀法,源自民国时期有名的实战武术家李尧臣,他曾被请到二十九军担任大刀队总教练,为克制鬼子的刺刀,创出“无极刀法”。1933年在喜峰口战役中,二十九军大刀队凭藉“无极刀法”大破日军,杀得鬼子闻风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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