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提裙屈膝下去。
    “皇上,臣妾能得您这般情深,既感且喜,更觉三生有幸。”
    她垂眸,声音温而有节,“但您是帝王,又正值盛年,若真遣散六宫、永罢选秀,必致前朝震动,史册之上,更难免留下『重色轻国』之评,於陛下圣名、於江山社稷,皆为不妥。”
    “朕不在乎!”
    他往前逼近半步,滚烫的呼吸拂在她额间,“旁人怎么看,御史怎么弹,史书怎么写,朕都不在乎!只要你愿意,朕可以替你扫除一切障碍,朕会保护好你。”
    “可是臣妾在乎!”柳月棠抬眸对上他猩红的瞳孔。
    “若您独宠臣妾,六宫嬪妃何以自处?她们或承家族之命,或担繁衍之责,难道要因臣妾,终生独守空庭么?更遑论皇后娘娘,是你结髮正妻,中宫之主。您让她眼睁睁看著夫君专宠旁人,將自己视作殿上摆设,您觉得合情合理么?朝臣百姓会如何想皇上?”
    自入宫以来,皇后便待她不薄。
    她是个好皇后,最適合母仪天下的人选。
    她甚至將自己的女儿视如己出。
    她不能再做出任何伤害皇后的事。
    见萧衡眼底的猩红一点点褪去,染上无力和心碎,柳月棠心也跟著驀地一紧。
    她知道,萧衡听进去了些许。
    当年,高祖皇帝遣散六宫,永不再选秀是因身中剧毒、伤了身子,方才勉强让朝臣信服。
    可萧衡龙体康健,正是开枝散叶、稳固国本之时,若此时为一人断了选秀之路,朝臣只会认定他沉溺情爱、不顾社稷。
    更何况皇后並无过错,贤名在外,他这般行径,既是打了皇后的脸,寒了外戚与世家的心,更会让天下人觉得帝王昏聵——连正妻都可轻慢,连子嗣绵延都可不顾,这江山又如何能託付。
    於私心,她想要离开皇宫。
    於公,她更应该离开皇宫。
    萧衡越是这般待她,她便越是不愿让他成为朝臣口中“重色轻国”的昏君。
    他应该是史书上励精图治的明君才对!
    她一定要断了自己內心不合时宜的念想,也彻底断了萧衡的念想。
    於是,柳月棠俯身下去,眸中泪意和声音一起脱出:“臣妾怕君恩易逝,也怕担上祸国殃民的罪名,更不愿再被困在这宫墙中,还请皇上开恩,放臣妾走吧。”
    萧衡怔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含泪瞪著柳月棠:“柳月棠,即便这般,你还是不信朕?你还是要走?”
    “是!”柳月棠沉沉闭上双眸。
    她清脆的声音宛若一把钝刀,一下下剐著萧衡的五臟六腑,疼得他全身都在颤抖:“倘若朕不同意呢?”
    “没有朕的命令,你永远都不可能离开!”
    柳月棠抬眸,一眼便望穿了萧衡眸中的破碎。
    她扬声將雪霽唤了进来。
    隨后,雪霽双手將一道圣旨呈到柳月棠身前。
    那圣旨锦缎边缘焦黑蜷曲,显是被火燎过的痕跡,萧衡心头猛地一颤。
    那是——他从前给柳月棠的那道圣旨?
    果不其然,正如她所想那般,下一刻,柳月棠双手呈起圣旨:“皇上可还记得,您赐给臣妾的这道圣旨?您说,以后只要臣妾有何心愿,將它拿出来,便能得偿所愿。”
    萧衡目光盯著那道明黄色,心跳如擂鼓,隱约猜到了什么,指尖早已冰凉。
    “臣妾如今便拿著这道圣旨,求皇上恩准,让臣妾带著玥儿出宫。”
    萧衡攥紧了手心,“这道圣旨已经被烧毁了,如何算数?”
    “怎能不算数?”柳月棠连忙展开圣旨,明黄的锦缎在空中抖开。
    “皇上您看,这道圣旨虽烧了一个洞,可您盖在落款处的玉璽印尚在。”
    “君无戏言,玉璽为证。难道皇上要因这一点火烧的痕跡,便不认当年的承诺了吗?”
    看著那鲜红的玉璽印,萧衡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此刻他多希望那烧毁的地方是玉璽印处。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红痕,疼得钻心,却远不及心口那片骤然蔓延的冰凉。
    他万万没想到,给她的保命符,到头来却成了她用来离他而去的利刃。
    柳月棠望向圣旨,或许,这一切恰好是天意。
    挽秋说,当时正殿火势汹涌,宫人们见偏殿火势不大,便拼死將她最珍视的那几个箱子给挪了出来。
    而这道圣旨当时正压在和田玉佩下头,上头还垫著个玉枕,烈火燎过来时,因有这两样玉器挡著,才只烧穿了个小洞。
    宫人们当即便用湿袖灭了火,將圣旨和玉枕拿了出来。
    就在挽秋要准备將圣旨呈上时,柳月棠却回来了。
    萧衡移开目光,牢牢逼视著柳月棠的眼眸,“圣旨是朕给的不错,但你要离宫,朕不允!”
    “你要什么朕都能答应你,唯独离开朕不行!”
    “皇上——”
    柳月棠还欲说什么,却被萧衡厉声打断,“周德福,將景贵妃请出去!”
    门口的周德福连忙上前,躬身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柳月棠看著悲戚交加的萧衡,缓缓道:“皇上,世间事物往往如此,不是强留就有结果,大多是求而不得,徒留悵然。”
    “臣妾给皇上一些时间,届时再呈上圣旨。”
    说完,柳月棠便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之时,萧衡藏在眸中的泪水登时滑落。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空洞地落在她人影消失的宫门口,溢出的每一个字都带著碎裂的哽咽:“柳月棠……你的心真是狠。”
    柳月棠出了紫宸殿,脚下像生了根般沉重,却又不受控制地往前挪著步子。
    廊下的风卷著残雪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脑中反覆迴荡著萧衡方才所言的那些话。
    “娘娘……”雪霽的声音带著几分小心翼翼,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这不是往长乐宫的方向。”
    柳月棠这才猛地回神,抬眼望去,眼前竟是通往邀月宫的方向。
    她淡淡一笑,“本宫想去看看邀月宫。”
    “好,奴婢陪公主。”
    说著,雪霽將伞撑开,挡住了纷纷扬扬的小雪。
    这一声公主,让柳月棠又清醒了几分。
    待到了邀月宫面前,看著那一片空荡荡的废墟,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在邀月宫待了整整三年,可是,却像十三年那般长。
    邀月宫已经没了,从前的柳月棠也已经死了。
    她现在是澜月国的公主——宗政浅音。
    她是一定要离开景元的。
    正月十五,上元节。
    那是她和萧衡第一次初见之日。
    那么……便从哪里开始,就哪里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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