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
    皇城,福寧殿。
    宋桓披著龙袍翻阅著奏摺。
    上方赫然写著“天璽五年金陵知府案”。
    十年前,他大刀阔斧的改革,进行了海上贸易。
    规矩制定的同时,也给违规者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严维中就是在那时候大举敛財结党营私。
    所贪墨十分有六分归入了国库之中。
    当时的大胤非常缺钱。
    而且使起来非常顺手,自己又不用担心骂名。
    宋桓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职汴梁知府的马邦遇到了一桩走私案。
    调查多日均是徒劳无功,只能请年少认识的游侠柳白眉暗中调查。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调查到最后,还是查到了严维中的身上。
    当时的严维中还只是汴梁通判。
    一个个小小的通判,竟然敢走私官盐。
    马邦说什么也不信。
    可混跡江湖的柳白眉却觉得不应该调查下去。
    多年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的背后水太深。
    可马邦一意孤行,最终发生了马家惨案。
    为了保全故友血脉,柳白眉决定联合绿林好汉上书朝廷。
    毕竟马邦执政的金陵安居乐业,算是一位为数不多的清官。
    想法是好的,但是也间接造成了“天璽禁武”的开端。
    可严维中做事狠辣,入狱不到三日就逼死了马邦。
    抄家株连,家眷官卖。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所谓的官卖就是送进教坊司,这个结果不言而喻。
    菜市口已经身死的马邦还要被拖出来鞭尸斩首。
    这一举动,金陵所有的绿林都坐不住了。
    行走江湖,义气为先。
    马邦虽是一介书生,少年游侠结实了不少江湖中人。
    次日,以金陵湖帮为首的,直接杀入了严维中的府邸。
    可惜官兵支援及时,严维中身中数刀並非毙命。
    这一举动就导致了,各大文臣上书弹劾。
    宋桓很清楚事情的经过。
    严维中有错吗?
    有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但是他並不能惩罚严维中,反而要大力惩治江湖中人。
    为什么?
    如果不这样,以后人人效仿。
    谁还敢当官?
    谁还在乎朝廷的威信何在?
    可是,越是打压,江湖中人就越是反抗。
    到最后有人甚至拉起造反的大旗。
    对於皇权而言,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浩浩荡荡的灭武就此展开。
    在绝对的武力和人数面前,江湖豪侠双拳难敌四手。
    一年之內,各大门派损失惨重。
    愿意詔安的詔安,不愿意詔安的隱居深山。
    尘埃落定,等百姓的回过神来。
    马邦的案子早就结了。
    严维中水涨船高,凭藉禁武一役功劳卓绝,升户部尚书。
    不只是宋桓,也是文官们想看到的局面。
    没人在乎六子到底吃了几碗粉。
    “陛下,御膳房送来了新鲜的米粥。”
    黄承恩躬身上前,替宋桓盖好肩头跌落的龙袍。
    “承恩,你觉得....”
    宋桓看著密信上的奏报,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马湘兰真是马邦的女儿?”
    当年负责督查此案的人,正是大內总管黄承恩。
    “这个老奴並不知情。”
    他沉思了片刻:“不过当年確实有传言。”
    “柳白眉为保护故友血脉,设下了金蝉脱壳之计。”
    “真正的马湘兰早就被他暗自送走,后面保护的不过是一个诱饵。”
    宋桓叩击著桌面:“事情有几分真假?”
    “以我对柳白眉的了解,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当时事发突然,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完全来不及准备。”
    黄承恩又回顾了一些细节。
    “当年兵分两路,赶到马府的时候,下人保护的小姐,正是如今的马湘兰。所以老奴觉得,传言是假的。”
    宋桓没说话。
    而是盯著案牘上面的文字。
    “派暗卫出去....盯著陆府。”
    “必要时刻,保护这个证据。”
    黄承恩心领神会,连忙躬身退下著手办理。
    《禁武令》颁布十余年。
    民间习武之风几乎绝跡。
    可是宋桓很清楚,这些东西不会断绝。
    同时也在暗暗考虑。
    要不要为儿子铺一铺路。
    当年他也是靠著武林中人夺嫡成功。
    多疑,是每一个帝王必备的性格。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把双刃剑。
    话分一头,崇仁坊。
    皇城东侧要地,毗邻尚书省,多居三品以上官员。
    以“崇仁尚德”为名。
    “父亲,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
    严维中没有答话,接过密报,走到紫檀案前落座。
    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岳山的密奏,你怎么看?”
    “我已经派人盯住了张简之府上。”
    “若岳山真要联名上奏,必先通过他。”
    严维中不置可否:“东西可能在马家丫头身上。”
    严炳凑近一步,低声道:“已经盯住了陆府。”
    “如果李慕白失手,我们可以....”
    他比了一个手刀的姿势,严维中缓缓摇头。
    “我们不能动。”
    严炳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若不是接手,那案子岂不是要公之於眾。
    父子多年,他深知有些事不该问。
    但这次他忍不住道:“父亲,这是何意?”
    “您难道真相信李慕白能成事?”
    严维中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我从来没指望他能成事。”
    “他也好,寧家也罢。”
    “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总有人要出来替罪。”
    “那个人可以是李慕白,也可以是寧卿云。”
    “懂吗?”
    严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户部那笔军餉,卡住了吗?”
    “卡住了。”
    “岳山派来催餉的参將,儿子让人灌醉后塞了个倭寇娘们在他床上,现在全城都知道了。”
    严维中不答,转而问道。
    “南直隶的秋税,清点完了吗?”
    “清完了,比去年少了三成。”
    严炳的眼中闪著精光。
    “儿子已经擬好了摺子,说是有官员中饱私囊...”
    “蠢货!”
    严维中突然呵斥一声。
    “这时候上折,不是告诉皇上我们手伸得太长吗?”
    严炳额头渗出冷汗。
    “那父亲的意思是...”
    “让御史台的人上摺子。”
    严维中冷冷道:“就说清丈田亩有误,请求复查。”
    “等皇上批了,你再从户部派人下去。”
    严炳恍然大悟。
    这是要借复查之名,行勒索之实。
    既得了银子,又撇清了关係。
    “父亲高明!儿子这就去办。”
    严维中抬手制止:“不急。”
    “柳如是那边,有什么动静?”
    严炳压低声音:“那贱人狡猾得很,前日甩掉了我们三个眼线。”
    “不过...”
    他阴阴一笑:“她每月十五必去鸡鸣寺上香。”
    严维中闭目沉思片刻。
    “你觉得,马家的案子,还该不该翻?”
    严炳一愣,隨即明白这是试探。
    他稍微斟酌了一番,谨慎地回答。
    “案子翻不翻,全在父亲一念之间。”
    “只是岳山若真拿到马邦的密件...”
    “密件?”
    严维中冷笑。
    “马邦死前,我连只蚂蚁都没放过。”
    “哪来的密件?”
    严炳会意:“父亲是说...马邦是在说谎?”
    他一时不能理解。
    为什么?
    “密件是真是假,有时候並不重要。”
    严维中目光看向了皇宫深处。
    他老了,陛下也老了。
    “重要的是,它想什么时候出现都可以。”
    严炳明白了。
    怪不得他调查这么多年都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总觉得有人在暗自保护马湘兰。
    从眼下的情况看,估计就是当今陛下的杰作。
    这个证据,说白了。
    只要能扳倒严党,没人在乎真假。
    “李慕白那边,你派人盯著点。”
    “这人...心思活泛了。”
    “可是父亲,李慕白毕竟是远亲....”
    严维中突然大笑,笑声中却无半点欢愉。
    他拍拍儿子肩膀。
    “朝堂如棋局,捨车保帅是常事,必要时候...”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连父亲都可以捨弃。”
    严炳扑通跪下,冷汗浸透重衫。
    “儿子不敢!“
    “起来吧。为父只是教你最后一课。”
    “到了我这个位置,亲情、道义,都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
    “你大哥不成器,严家的將来...”
    “儿子一定不负父亲栽培!“
    严维中扶起他,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是驭下难,还是事上难?”
    严炳思索片刻:“自然是事上难。”
    “驭下不过恩威並施,事上却要揣摩圣意。”
    严维中没说话。
    事上只要抓住皇上心思,反倒简单。
    最难的是驭下。
    要让狗听话,又不能让它吃太饱。
    这个道理,说不清,只能靠事交。
    翌日,清晨。
    陆府后院书房。
    “小环刚买的。”
    “说是新到的碧螺春,你尝尝。”
    陆沉舟將青瓷茶盏轻轻推到她面前。
    “谢谢表哥。”
    马湘兰听见自己说的。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称呼像一把钝刀,每次说出口都缓慢地割著她的心。
    茶香氤氳,马湘兰小啜一口。
    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书房窗外的竹海沙沙作响。
    她偷偷抬眼,发现陆沉舟正专注地翻阅著卷宗。
    侧脸在晨光中如雕塑般完美。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隨著阅读的节奏微微颤动。
    马湘兰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她放下茶盏,匆忙站起。
    “我...我去看看早饭准备得如何了。”
    只见她逃也似地离开书房。
    陆沉舟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马湘兰在迴廊拐角停下,扶著柱子大口喘息。
    心臟跳得剧烈,仿佛要衝破胸腔。
    其实她陷入了一个误区。
    在破庙昏迷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那触感不像是女人,反而像是男人的胸膛。
    因为柳如是平时里看起来。
    嗯....挺大的。
    其实只有柳如是自己知道。
    “表小姐?你还好吗?”
    福伯的声音將她拉回现实。
    马湘兰强撑起一个微笑。
    “没事,只是有些闷。”
    老管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书房方向轻嘆一声。
    “天有些闷热,老奴煮些酸梅汤解烦腻吧。”
    马湘兰点头致谢,快步走向自己的厢房。
    关上门,她终於允许眼泪落下。
    滑坐在地,她將脸埋入双膝,无声地哭泣。
    她开始理解为何佛家说的。
    求不得,是人生八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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