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璀璨,晨起推窗。
    入目已是白茫茫一片混沌。
    鹅毛般的雪片被朔风裹挟。
    狂乱地抽打著千年古观的青灰瓦檐。
    天地间,唯余风雪呼啸。
    然三清殿內烛火通明,隔绝了门外的酷寒与喧囂。
    巨大的青铜香炉中,上等的沉水香静静燃烧。
    青烟笔直上升,凝而不散。
    今日也是三年一度的玄门清谈法会。
    虽值风雪阻途,受邀的几家道门宿老与全真龙门派渊源深厚,依旧如约而至。
    殿內云集著十数位道长。
    他们或鹤髮童顏,仙风道骨。
    或面色沉凝,目光如电。或宽袍大袖,气度雍容。
    各自代表著正一道、南宗金丹派、云游散修等不同法脉。
    道袍顏色各异,深青、靛蓝、云白、玄黑。
    在烛光下交相辉映,如同匯聚了一池沉静的深水。
    殿中央,龙门派掌教玉衡子端坐主位蒲团。
    他鬚髮皆白,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古井,映著跳跃的烛火。
    他身前矮几上,並无经卷法器。
    只摆著一柄拂尘,尾端雪白的麈尾丝。
    根根分明,垂落如瀑。
    法会已近尾声。
    殿內气氛庄严肃穆。
    唯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和悠长深沉的呼吸吐纳声。
    方才一番关於坐忘与心斋的精微论辩。
    言辞玄妙,引经据典。
    玉衡子目光缓缓扫过殿內诸人,微微侧首。
    声音平和清越,如同玉磬轻击,穿透殿內的寂静。
    “诸位道友,玄谈精妙,大道至简,不在玄言。”
    “来时风雪阻途,难得诸位道友齐聚。”
    “贫道新收一弟子,入门日浅,心性尚算澄净。”
    “其擅长音律歌舞,权作拋砖引玉,为法会添一尾声。”
    “也为诸位道友洗去些许风尘劳顿。”
    道教讲究文武双全。
    除了刀剑拳脚之外,道教的乐曲演奏更是一绝。
    常用笙、簫、古琴等传统乐器,《步虚韵》《白鹤飞》等道乐广为流传。
    “这几日偶尔听闻,后院仙乐裊裊。”
    一位赤眉道长微微捋须说道:“原来是玉衡道兄的高徒。”
    另一位慈祥的坤道接话:“近日门下弟子也说,听了一首仙曲。”
    “惊为天人,念念不忘。”
    “劳烦玉衡师兄引荐一二了。”
    玉衡道长摆摆手,只觉得有些头疼。
    “什么高徒不高徒,此子顽劣...哎...不提也罢。”
    “还劳烦诸位道友多多指教了。”
    引荐彼此的徒弟,指教一二,这都是很正常的流程。
    师兄弟四人閒来无事便是斗曲。
    大师兄擅长琵琶,二师兄擅竹笛,三师兄擅嗩吶。
    陆沉舟的手艺是家传的二胡。
    修行枯燥无味,唯有彼此斗曲增加些乐趣。
    但是今日却没有往日那般热闹。
    仅有道道木鱼响起。
    那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模仿经文应有的顿挫韵律。
    它异常平缓,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如同深谷幽潭底部浮起的水泡。
    带著一种沉甸甸的、浸润万物的质感,最纯粹的清响。
    “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仅仅两句,如同两道无形的涟漪。
    瞬间扩散开来。
    撞在殿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赤须道长眉头猛地一跳。
    仙姑派观主握著玉柄拂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连那邋遢老道浑浊的眼珠里,也闪过猝不及防的愕然。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部道门经典。
    这经文...闻所未闻。
    然而,这闻所未闻的句子。
    却带著一种直指本源、撼动魂魄的力量。
    它没有玄奥的术语堆砌,没有繁复的义理铺陈。
    只有最朴素的天地与人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诵念者本身。
    那声音里蕴含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
    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静”。
    眾人都矗立门外,细细聆听,生怕错过了后文。
    陆沉舟的声音继续流淌。
    平稳得如同海面深流,不起任何波澜。
    玉衡子也是眉头紧蹙,这並不是全真的唱韵。
    这么说吧。
    正一道友念完都吃饭去了。
    全真道友还在琳~~~琅~振~~~。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
    “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眾生,名为得道......”
    诵经声戛然而止。
    整个后山广场,陷入一片死寂。
    连山风似乎都凝固了。
    唯有那株千年古柏的针叶,在无声地震颤。
    所有道长,无论身份高低,道行深浅。
    此刻皆僵立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咒。
    赤眉道长看向了同样也震惊的玉衡子。
    你这是让我们指教?
    確定不是拉出来炫耀?
    这老道心太脏了。
    不就是前几年的研討会压了你们一头。
    至於吗?
    玉衡老道长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其余道长,陷入呆滯。
    或眉头紧锁苦苦思索,或面露狂喜如闻天籟。
    或惊疑不定反覆咀嚼....
    百態纷呈,却无人能再维持方才的从容。
    陆沉舟诵完最后一句,觉得心里似乎清净了许多。
    推开门,深青色的旧道袍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诸位道长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自得之色,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陆沉舟嚇了一跳,目光扫过全场那些失魂落魄的道友。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著玉衡子老道长所在的方向。
    极其恭敬地稽首一礼。
    宽大的袍袖垂下,遮住了他有些心虚的面容。
    “师傅,徒儿去吃饭了。”
    言罢,就准备溜之大吉。
    “全真道友,且慢!”
    一位老道长抬手叫住陆沉舟。
    “方才这经文可是从何得来?”
    “作者姓甚名谁,可有全文?”
    不止是他,在此的道友全是这个想法。
    他们要是弄不明白这个情况,估计回去之后念头都不通达。
    “无尘。”
    玉衡子苍老的声音响起,带有一股奇怪的幽怨。
    “诸位师叔伯心生困惑,为何支支吾吾?”
    陆沉舟悻悻一笑,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躬身45度揖礼,左手抱右手成太极印。
    “后学无尘,拜见诸位前辈。”
    “此经文名为《清静经》。”
    “年幼时偶遇一游方道士听其所念,於心好奇方才铭记。”
    这一招虽然拙劣,但百试百灵。
    “相传是太上老君西游龟台之时,为西王母说经。”
    “后经仙人转传,为葛玄所得,笔录而传之於世。”
    “后学愚昧,全文三百九十一字,勉强牢记。”
    啪嗒!
    一声清脆的坠地声。
    在这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眾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位素以古板严苛著称。
    来自神霄派的枯木老道长,此刻如筛糠般剧烈颤抖。
    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老泪纵横。
    手中那柄跟隨了他一甲子,视若性命的宝剑。
    竟因心神剧震五指失控而跌落尘埃。
    枯木老道浑然不觉。
    只死死盯著陆沉舟稽首的身影,嘴唇哆嗦著,用尽全身力气。
    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吾道不孤!道门当兴!”
    “福生无量。”
    “全真道友,可否替我等解惑,將全文写下。”
    此话一出,几位道友纷纷抬手行礼。
    “龙虎山景字辈张景先,久仰道兄!”
    “弟子云心,华山派第二十五代弟子,师从上清下玄真人,师兄清安。”
    陆沉舟一一回礼,引诸位进屋。
    备好笔墨,提笔书写。
    “太上老君说。”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死寂的寮房,瞬间炸开。
    压抑的低呼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从四面八方响起。
    “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赤眉道长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他脱口而出。
    “妙!妙不可言吶。”
    其他的道友看了他一眼。
    “切莫喧譁,让无尘慢慢写来。”
    那些玄奥的经文依次列开。
    仿佛自身带著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无念路过此地,看著小师弟被各派老前辈包围。
    不由得心头震颤。
    布毫!
    吾师弟危矣。
    了解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
    三位师兄面面相覷。
    这真是我师弟?
    莫不是被不乾净的东西夺舍了?
    难道说,他真的是天才?
    屋外的风雪更紧了。
    檐下很快染上了一层白霜。
    陆沉舟与眾人坐而论道已至深夜。
    一场乌龙就此落幕。
    诸位道友纷纷感嘆:不虚此行。
    道长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玉衡子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內心激动不已。
    道门当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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