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內人声鼎沸。
    陆迟偷抬起眼,越过那些激烈爭论的雄壮背影。
    目光投向身旁的主位。
    陆沉舟就端坐在那张宽大铺著完整虎皮的帅椅上。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明公。”
    贾三的声音冷静,却带著毒蛇般的阴冷。
    “此詔来得蹊蹺。”
    “朝廷数月之前还在调集大军,陈兵白水关外,虎视眈眈。”
    “此刻突然示好招安,更是愿意与您结拜为异姓兄弟。”
    “只怕是缓兵之计。”
    “一旦我们放下刀兵,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闪烁著精明的算计:
    “这詔书,怕是包藏祸心,意在分化瓦解。”
    “是啊,明公,您千万不能前往洛阳。”
    陈大山猛地抬起头,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愤怒:
    “关陇的太平,是我们用血打下来的。”
    “朝廷?那帮衣冠禽兽这些年又有何作为。”
    “那小皇帝號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跟我们的理念根本不符。”
    “如今您大权在握,他分明就是忌惮,想要引君入瓮。”
    赵云也在一旁接过话茬:“朝廷的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辛辛苦苦四年一统草原,他什么时候派过一兵一卒。”
    “粮草军械全是明公在背后扶持,我不听什么圣旨!”
    “我只听明公的令旗!要打,末將愿为先锋。”
    “第一个衝上金鑾殿,剁了那狗皇帝的脑袋。”
    厅堂內,空气仿佛被点燃。
    老將们压抑了太久的悲愤。
    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在“入京”二字上轰然喷发。
    兵变!
    难道......
    难道这些叔叔伯伯们要反?
    陆迟的手心瞬间沁满了冷汗,他死死盯著父亲那依旧稳如磐石的侧脸。
    “行了。”
    陆沉舟声音终於响起,打破了眾人的爭执。
    那声音低沉平稳,带著千钧之力不容置疑。
    “欲息干戈,海內承平。”
    “朝廷许我等归顺,授以官职,共享太平。”
    他环视一眼眾人:“如今外患已定,只剩內乱。”
    “除关陇地区之外,大明各地依旧是饿殍载道。”
    “將士们也是时候安享晚年,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太平生活。”
    赵云张著嘴,未尽的怒吼卡在喉咙里。
    贾三眯起的眼中精光闪烁,满是惊愕....
    “反,迟早要反。”
    陆沉舟皱起眉头打量著沙盘。
    “但不是现在。”
    “草原之战,我军损失大量精锐不说,如今人困马乏,已无力再战。”
    “难道要那些跟著我们顛沛流离,只求一口饭吃的流民的血?”
    “还是要把我们最后剩下的这些兄弟们的血流干?”
    他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视全场。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赵云攥紧的拳头不知不觉鬆开了些。
    陈大山腮帮肌肉虬结,赤红的眼中的恨意,终於也翻涌起一丝复杂的挣扎。
    “趁此机会休养生息招兵买马。”
    “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將,作战能力已经独当一面。”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用心培养下一代的將士,以备將来再战。”
    贾三释然了,是啊。
    他们真的已经不再年少。
    明公从当初稚嫩的少年,如今也步入了中年,鬢角也多了几缕白髮。
    “我们若战,正中下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些世家门阀巴不得我们跟朝廷互相消耗,他们好坐收渔利。”
    “一旦开战,朝廷的士兵从何处来?”
    “最后还不是压在大明万千百姓身上。”
    “人民万岁的理念还需要时间去发酵,我们不能急於一时。”
    真相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厅內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將军们脸上的激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阴谋攫住的沉重。
    “我还是那句话。”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眾人,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归顺可以。”
    “听调不听宣。”
    “关陇和草原的军权必须牢牢把握在我们手中。”
    贾三赞同这个提议,他深深了解陆沉舟,绝对不会听信朝廷的詔安之言。
    沉默片刻,隨即问道:“明公,呈上朝廷的奏摺,何时出发。”
    “你看著办,对了....”
    “还有那个劳什子武国公我就不要了。”
    “换一个冠军侯就行。”
    “其他事情你们自己商议,最近都不要来打扰我了。”
    “我要多点时间陪陪家人,你们也是一样。”
    “拿不定主意再来找我。”
    又商议片刻,直至晌午时分。
    眾人走出了议事厅。
    陆迟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
    陆沉舟跟贾三並排而行。
    “草原那边....我们是不是要派个人过去?”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文官?”
    对面頷首:“韩成功他们对於政务不精通,那些文官的肠子恐怕难以应付。”
    “你有没有好的人选?”
    既然贾三这么问了,陆沉舟就知道他一定有了主意。
    “王浩然如何?”
    他差点忘了这位清河县令。
    自从关陇平定之后,他就辞官。
    在庆阳人民银行当了一个副行长。
    陆沉舟原本的想法是把两位舅子派过去的,但是想想曹淑肯定不会答应。
    王浩然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此事就交於你办。”
    贾三拱手告辞,等陆沉舟想起什么来,对方早就消失不见。
    十日后。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
    仿佛一块洗满墨汁的絮,悬在洛阳城巍峨的宫闕之上。
    养心殿內。
    文武百官按品阶高低,排列两旁,蟒袍玉带,冠冕堂皇。
    所有人的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都死死盯著殿內中央。
    那唯一一个站著的身影。
    关陇使者,张亿。
    这也是陆沉舟第一次派人前来朝廷商议。
    “小人张亿,奉镇北侯之命,覲见陛下。”
    只见他微微躬身。
    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大殿里轰然迴荡。
    “张亿,面见陛下,为何不跪?”
    “难不成想造反不成!”
    跪?
    我们將军都不让我跪。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瘪三。
    张亿盯了他一眼,直呼我们家將军大名是吧。
    我记住你了!
    只见他挺直身形:“陛下,我乃陆將军任命的使者。”
    “既然陛下愿意与我家將军结为异姓兄弟。“
    “小人也就代表了陆將军的脸面。”
    “自古以来,哪有哥哥跪弟弟的说法。”
    文官顿时哑然,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玉阶之上,龙椅之中。
    皇帝宋符的身体猛地一僵,但是隱藏得极好。
    “来人!赐座。”
    如今陆沉舟拥兵自重,又平定了草原盖世之功,麾下猛將数不胜数。
    他的理想与自己背道而驰,不跪就不跪吧。
    谁让自己的兵权没人家强呢!
    为了计划,他只能暂且隱忍。
    “多谢陛下!”
    张亿微微躬身,接著说道:
    “我军一统草原,粮食輜重,宝马重甲、强弩逾万。”
    “长途跋涉运输不便,特意派遣十万铁骑护送,如今已经送达潼关城外。”
    十万铁骑!
    潼关!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其含义不言而喻。
    潼关,是洛阳的门户,天堑之险。
    一旦有失,叛军铁蹄便可长驱直入,踏破皇城。
    这是借护送輜重之举,实则威胁朝廷。
    为何朝廷密探如石沉大海,竟无半点风声?
    “征討四年,朝廷无一兵一卒,一粮一草。”
    张亿顿了顿,朝廷诸公脸色尷尬,因为这是不爭的事实。
    “我家將军深知陛下不易,也不向朝廷为难。”
    “然,西域都护府已然归於朝廷管辖,边市利益尽归国库。”
    “我军驻守要塞建设,也只是为了防止草原统一强权再现。”
    “所缴之物资全部同送往洛阳,无一留下。”
    別说诸公尷尬,宋符都有些心虚。
    上一次送来的名单如此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陆沉舟不屑一顾。
    “综上所述,我家將军只有两个条件。”
    “第一,武国公的赏赐,请陛下收回,换成冠军侯。”
    “第二,黑甲军听调不听宣,镇守关陇,防御边疆。”
    整个养心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沉舟著实猖狂!”
    “天子脚下,煌煌天威!”
    “岂容一个北地武夫在此撒野!”
    “听调不听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你们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朝廷纲纪!”
    “此乃.....此乃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身旁的文官都傻眼了。
    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
    陆沉舟早就是钦点的头號反贼啊!
    朝廷几万大军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若不是他想一统草原,早就打进洛阳了。
    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吱哇乱叫。
    眉头一皱,小碎步悄悄远离了此人,生怕被牵连。
    张亿看了他一眼。
    又一个直呼我家將军的大名,记住你了。
    对面只觉得被毒蛇盯上,脖子有些凉意。
    龙椅上的宋符,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如果说他不答应呢?
    潼关外的十万铁骑会不会马上攻破关口。
    直奔皇城?
    但是一旦答应,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堂堂天子。
    竟无权召这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首领入京。
    黑甲军,朝廷可以“徵调”。
    去为他宋符打仗,去为他流血拼命。
    但陆沉舟本人不受王命约束。
    在关陇其控制区域內拥有高度的自治权。
    包括人事任免、財政税收、司法行政等权力。
    直接断绝了被朝廷架空的局面。
    这哪里是归顺?
    这分明是至高皇权的挑衅。
    “陛下。”
    老太监的尖细嗓音將他从思绪中拽回。
    映入眼帘是皇后的字跡:忍。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下方,张亿铁塔般的身躯依旧挺直。
    隨后提笔,几番书写。
    “用印。”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那平静之下。
    却隱隱约约透出一种帝王的愤怒。
    “遵旨。”
    掌印太监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托著那方沉重的玉璽。
    对准詔书末尾留出的空白,缓缓地压了下去。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盖好玉璽的詔书。
    转身,他清了清嗓子。
    那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迴荡。
    “皇帝制曰:冠军侯陆沉舟,加封兵马大元帅。”
    “忠勇体国,勛著边陲.....”
    “特允关陇、草原一切军务紧要,当以守土为责。”
    “听朝廷徵调,无需常例入朝奏对.....”
    张亿嘴角微微舒展,他再次躬身。
    但这一次,似乎比方才“虔诚”了许多。
    “小人,代將军叩谢天恩。”
    山呼之声响起,殿內群臣如梦初醒,纷纷跟著跪拜下去。
    万岁之声一时响彻殿宇。
    然而,这整齐划一的声音里。
    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空洞和勉强。
    “退朝。”
    一个乾涩的声音,终於从宋符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群臣依次退出养心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只留下满殿的肃杀与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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