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檐如铁,沉甸甸压在未央宫之上。
    唯有几缕挣扎的阳光,斜斜刺入高窗,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投下几道惨澹的光痕。
    空气凝滯,薰香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陛下。”
    大將军唐禄的声音不高,还带著一丝諂媚。
    他站在金阶之下,离那象徵无上权力的龙椅不过三步之遥。
    玄色朝服上绣著狰狞的狻猊,隨著他微微前倾的姿態。
    他手中托著一卷明黄的帛书,向前递出:“请用璽。”
    小皇帝宋符,蜷在那张对他而言过於巨大的龙椅上。
    身上明黄的龙袍像一片不合时宜的华丽裹尸布,包裹著他单薄的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唐禄手中那捲帛书。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写满了加赋、徵兵、擢升他的亲信……
    每一笔,都在啃噬著这个王朝的根基。
    他冰冷的眼神扫过阶下黑压压垂首肃立的群臣。
    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袞袞诸公,此刻如同泥塑木雕,头颅低垂。
    “陛下!”
    他踏上一步,靴底重重敲在金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小皇帝浑身猛地一哆嗦。
    唐禄的脸颊肌肉隨著幅度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眯起,看似笑容满面实则无比渗人。
    小皇帝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不敢再去看唐禄的眼睛,慌乱地伸出颤抖的手,摸索著去抓案上的玉璽。
    对著再次递进的帛书,胡乱地按了下去。
    “报——!”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
    那声音穿透了沉重的宫门,狠狠砸进死寂的大殿。
    所有人的心臟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缩。
    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士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他身上的皮甲残破不堪,沾满了黑红的泥泞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块。
    “陛......陛下......”
    “北...北境....败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將那支染血的信件高高举起,递向金阶的方向。
    一名內侍官脸色惨白,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
    颤抖著从那军士手中取下信件,又连滚爬回金阶前,高举过头,呈给小皇帝。
    殿內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死寂,一种比刚才更沉重百倍的死寂。
    宋符的目光落在纸上。
    起初,他的眉头只是紧紧锁起,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接著,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愤怒。
    “呃啊!!”
    “废物!一群废物!”
    小皇帝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
    “十万大军!整整十万大军!”
    他狂吼著:“竟败输得一败涂地啊?!”
    他丟下信件来到军士的面前。
    “说!谁临阵脱逃?谁指挥失当?是谁?”
    小皇帝的面容扭曲到了极致,他掐著军士脖子的手疯狂地收紧、再收紧。
    那垂死的军士身体猛地一挺,仅存的意识被剧痛和窒息开始发出求生的本能。
    “陛....下....”
    “饶.....命....饶....”
    眼珠可怕地向外凸出,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
    他徒劳地蹬动著双腿,双手在空中无望地抓挠著。
    挣扎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小声。
    猛地將那具已经彻底软倒的军士尸体像丟破麻袋一样狠狠摜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唐禄捡起了信件打量了一眼,目眥尽裂,手上青筋暴起。
    十万大军就这么没了?
    那可是他的王牌精锐之师。
    哪怕是十万头猪半个月都杀不完!
    急报一一传阅,袞袞诸公脸色巨变难以置信。
    宋符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惊恐茫然地从那象徵无上龙椅里站了起来。
    目光越过金阶下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眼前掛著佩剑身材甚伟的唐禄身上。
    “大將军,还能收復陇西吗?”
    唐禄复杂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將握紧的双手藏进袖口中。
    “小小逆贼,不足为惧。”
    “大明百万雄师,陆沉舟不过十万大军,如何能抵抗明军铁骑。”
    “只要陛下广发檄文,平定陇西者为王,天下英豪定会前赴后继。”
    小皇帝亲眼见过唐禄的本领,当下不由得催问道:“为何大將军不亲自出征?”
    文武百官一听,顿时觉得无语。
    您让他出征?
    这不是摆明给人机会么!
    朝廷军权牢牢把控在他的手中,没了军权他也不过是一介武夫。
    再说他刚刚损失十万精锐,想要马上重振士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陛下年幼,边关不稳,臣还要在王都保护您的安危啊!”
    “大明能人辈出,还平定不了一个小小反贼吗?陛下勿忧。”
    唐禄脸上笑嘻嘻的,背地里却在骂娘。
    想支开我,你好独揽朝纲?
    做梦吧。
    陆沉舟锋芒正盛,这时候要跟他拼个两败俱伤,那不是让人坐收渔利。
    不如以天子名义大告天下,得陇西者为王。
    让他们去跟陆沉舟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就能一网打尽,尽数诛灭这些叛党。
    消息传遍天下。
    无数豪杰,趋之若鶩。
    唯独晋州的宋定邦忧心忡忡。
    唐禄的告示里掩盖了事实真相,別人不了解其中的经过。
    他还能不清楚吗?
    晋州距离洛城仅一山之隔,那头的屠杀歷歷在目。
    那比天罚更为恐怖的利器,根本不是肉体饭桶所能抗衡。
    屠戮,单方面的屠戮。
    现在我转变理念还来得及吗?
    他说愿意提刀牵马开疆拓土,应该是真的吧!
    宋定邦患得患失,这几日愁得头髮都白了。
    得亏有了清河之誓,两人能暂时和平共处。
    若非如此,恐怕现在的晋州早就易主。
    为何他总能拿出稀奇古怪的玩意,莫非他真是外加传言的仙人不成?
    可他也见过陆沉舟,身上的气质根本与仙人不沾。
    丟到人群里一看也就是个普通人。
    可为何就是如此,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按照谋士沈杜在庆阳的见闻,他也开始效仿陆沉舟重民生、广开格物之道....
    新奇的事情也多了,但就是没有那些神兵利器,或者就是一些辅助工具。
    不急不行啊,他已经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
    两个儿子均不成器。
    大儿子老谋深算算不明白,二儿子勇而无谋。
    三儿子....
    估计已经投胎了。
    思索良久,宋定邦决定找妻子谈谈练习一下感情。
    趁著他是当打之年,看看能不能培养个小號出来。
    洛城,十一位將领齐聚。
    陈大山作战不利,官降三级,虎賁营暂时由王忠接任。
    主要的原因还是保护不当,导致手榴弹雷管受潮,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反而还炸死了自己人。
    他还算命好的,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一点陆沉舟早就告诫过他,可他担心洛城危急,全然不顾副將劝阻。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让贾三妥善负责抚恤情况,陈大山先观察一段时间。
    如果真的不適合当將军,只能让他告老还乡另选其能。
    议事厅內,炭火熊熊。
    陆沉舟铺开舆图:“唐禄广发告示,平定陇西者为王。”
    “如今各路豪强组成了联军,正在从剑南、山南、江南、渤海等纷至沓来。”
    “我不指望宋定邦会出手,他不给在背后使绊子已是仁义。”
    “所以此战,必须占据虓关,把关口把握在我们手中。”
    他抬头望向了眾人:“虓关將领,吕冠,將门四杰。”
    “兄弟四人有勇有谋,不可小覷,为探清虚实。”
    “谁愿意做这个先锋將军前去叩关?”
    韩成功刚想开口,却被霍虎一把拦住:“明公,就让我先登营去试试他的本领。”
    陆沉舟和贾三对视一眼,觉得他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好,明日就由你前去叩关,但是许败不许胜。”
    听著贾三的话,霍虎顿觉为难,但是又知道不宜多问,只能抱拳领命。
    “李四郎,负责北面截断河流以及封锁各个路口。”
    “刘五、王忠、王豹你三营围困虓关,深沟高垒,连营锁城。”
    “沈世龙沈世凤,你二营佯攻试探,试探守军防御薄弱。同时传递信件製造恐慌。”
    “韩成功构建进攻工事与阵地卫生,防止瘟疫爆发。”
    说完贾三又看了一眼陆沉舟:“明公还有何补充的吗?”
    “就按照制定的计划进行,三更造饭,五更拔营。”
    陆沉舟將棋子插在了虓关沙盘之上:“三个月,我要攻下此关!”
    眾人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心急,因为大夫人即將分娩。
    作为明公的第一个出生孩子,自然十分担忧家里的情况。
    若不是陈大山不按照指令行军,陆沉舟也不会率军前来支援,从而提前推动计划。
    虓关守军不到一万之眾,攻则不足,守则有余。
    而且还是朝廷的死忠,强攻伤亡太大,难以招降只能智取。
    先围城十天,断绝粮草水源,迫使守军面临崩溃。
    他现在麾下五万,兵强马壮,十二小时轮流消耗。
    现在他的粮食大把,不间断供应营养。
    补给?
    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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