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舒双手捏著钙奶饼乾,咔嚓咔嚓地小心咀嚼,吃噎了便喝口水,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窗外景色。
    绿皮车跑得速度不算快,铁轨旁的林木和低矮小房构成的夏日光景一闪而过。
    张怀义举起手掌,轻轻抚在了韩舒的脑袋上。
    这个举动惊得韩富贵差点当场暴起,可一想火车內人多眼杂,异人不会公然触犯“哪都通”的逆鳞,便又將一身躁动全压了下去。
    “我也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孙子···”张怀义一嘆。
    见状,韩富贵才彻底鬆了口气,原来是眼前的老兄见到可爱伶俐的小舒子,也想念自家孙儿了。
    “老兄此番南下,是去见孙子吗?”
    张怀义苦笑摇头,帽子始终压得很低,“不算。”
    咔嚓,咔嚓···
    韩舒依旧像仓鼠般啃著饼乾,入肚的麵粉泡了水,腹中有点发涨。
    说实话,他在意的无非是张怀义这个人,对他要做的事情並不感兴趣,也无意沾染,这趟列车的偶遇,只是一小节短暂插曲,不会激起更多的风浪。
    韩舒是心甘情愿传承的老爷子一身手艺,喜欢雕刻,也渴望拥有属於自己的机关人偶,当下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专心打磨手艺,踏踏实实的炼炁,这才是一个小娃子的正业,其他都与己无关。
    韩舒没想掺和原本故事线的浑水,异人江湖风急浪大,他这小卡拉米丟进去,浪都翻不起来一个,这不妥妥自寻死路吗?
    炼器,机关术,修身养性,这才是正途,其他的都是不务正业。
    尤其是炼器,要是自己天赋异稟,那便炼製三五个傍身法器,要是天资愚钝,那就竭尽一生去打磨一件,技艺臻至化境,总有打磨出上品神机之光的那天。
    想到这,窗外吹拂过的风都清凉了些许。
    韩舒冲老爷子耳语道:“就別打扰这位老爷爷了,孙儿困了,先睡为敬。”
    ···
    稚童觉长,再睁眼时已是落日时分,西侧天边晚霞绚烂,粉中带红,红中染紫,紫气中又晕开了黯淡的夜色,几颗星若隱若现。
    韩舒摇头,今夜怕是难眠了,只好找块木材开个木刻的新作。
    晚上住进宾馆,刚好又听爷爷讲了点墨门和异人界的趣闻。
    当今大环境挤压下,异人发展举步维艰,各大门派为了维持运转,大多会將本门术法和古来积淀的底蕴延伸为一种谋生手段。
    诸如龙虎山和武当山一类的道教名山,本就有大好的旅游资源可用,依託鲁山墨子故里的墨门也不例外,可其他的,总归有些捉襟见肘。
    唐门办起武术学校,火德宗成了中医火疗馆,蓬莱剑阁办养生协会,湘西赶尸柳家经营恐怖民俗体验馆···
    一些门內绝学,在发展中渐渐失传,尤其以“暗杀”著称的唐门,新生代几乎很难遇见真刀真枪的见血场面,更別说一个“杀”字了。
    面对同样困境的,还有机关师。
    机关师,古称为“偃师”,能够运用机械力量,巧妙地控制事物,並达到神奇的效果。
    按照“哪都通”的规定,各大门派不许再设置隱蔽类机关,设立机关必须申报登记,可视化、公开化,以技术传承的形式存在。
    韩富贵又说,现今机关师的困境,多源於异人对炁和术法的偏执。
    一直以来,墨门弟子更擅长傀儡、陷阱、城防一类“无炁驱动”的机关,而非炼器师的“炁炼法宝”,相较於更接近玄幻侧的炼器,机关技术更接近“科学侧”。
    而为异人所忽略的一个重要关键点,那便是现今科技造物,亦然是机关的一种,是装置核心加之各部分器械零件共同运作的结果。
    机关师,是最不该伴隨时代大潮湮灭的职业,乃至於该比炼器师更为高贵,更加前途可期。
    韩舒频频点头,不得不说,老爷子这一手欲扬先抑的本事,当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机关师要更为高贵?
    合著话外之意就是说自己没有炼器天赋唄!
    韩舒不知这天赋该怎么定义,不过自己费心费力,只能製作不入流的白板法器,可某个不讲理的人,仅仅是入室开锁的短短几秒,就將门锁温养出了蓝品的神机之光。
    当然,韩舒自知比不得冯宝宝,但也不容许老爷子这么武断的下定义。
    相较於大多数无法感炁的普通人,他算福运深厚了,要是能终其力,炼製一件法器,也该知足知趣。
    “爷爷,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没那么好高騖远。”韩舒笑道。
    韩富贵欣慰点头,又深感忧虑:“我是怕你重蹈我的覆辙。”
    他將泛著苍白光芒的迪迦像还给韩舒,语重心长道:“你还未与它真正经歷过,早晚有一天,你审视手底下的造物,会以不同的眼光和態度去对待。”
    “不仅是饱含心血的作品,更是一位老朋友,就像剑修的长剑,符修的符籙···”
    韩富贵掏出別在身后的烟杆子,猛然握拳,声音都有些颤抖:“当这位老朋友想更进一步时,你很难不去倾家荡產,助其更进一步!”
    韩舒心中瞭然,郑重回道:“孙儿铭记於心。”
    “可爷爷,我不过是天赋差了点,也没必要这么火急火燎的回墨门吧?万事总该有个转机。”
    韩富贵闻言摇头:“炼器师要去求证成果,时间成本太大,爷爷年事已高,倒腾锻造炉多年,烟火常伴,又忽略了身心的修行,还不知能活个几年。”
    “趁著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要重走一次墨家机关道,要是有幸能谋得先圣墨翟的一丝灵光,我便將其···”
    韩富贵摸了摸孙儿的脑袋,信誓旦旦说道:“將其一点不落的传授给你。”
    韩舒一愣,心中渐起暖意,果然“隔辈亲”不是说说而已,从记事起到现在,老爷子当真没半点亏待自己。
    “爷爷定能得到先圣遗藏。”
    “借孙儿吉言,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出发”
    “好。”
    绿皮硬座著实累人,韩舒晃晃悠悠眯了大半个下午,居然还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入梦。
    或许提及了墨门先圣,他梦中忽然有了某个画面,那是前世初三所学的《墨子·公输》,墨子止楚攻宋,见公输班,两人以腰带当做城墙,以竹片为武器,展开一场攻城战。
    公输班九换攻城术,攻势耗尽,无果,墨翟依旧守备有余。
    “败了!”公输班不甘心道。
    墨翟笑道:“攻城上你是略逊一筹,可班输啊,听闻你研究了一套异术,名为『神机百炼』,可否让我见识一二?”
    ······
    “嗯!?”韩舒猛地惊醒,东方鱼肚泛白,床头钟錶的指针恰好停在了五点整,隔壁大床上,老爷子的鼾声还在微微起伏。
    韩舒拍了拍脸,清醒了一下。
    “真是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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