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苦心经营多年,终於有了一个可窥长生的机会。”赵员外举起一只手,细细观察著上面的皱纹。
    “你和我不同,你不懂这种皱纹渐生,髮丝变白,反应变慢,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老的感觉。”
    “衰老啊,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赵员外发出一声由衷感嘆,“强如秦皇,都不能忍受这等苦楚,更別提我这种俗人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这后半生,先是入会延了寿命,又是晚年走运,可以一观天书,终於不用再忍受这日日衰老的无尽痛苦了!”
    赵婆子摇摇头,“这也是你这些年勤勉所得,这些年入会者眾多,但有几人能像你一样实现自己的抱负?”
    “哈哈哈!不提了不提了。”
    赵员外摆摆手,就此略过这个令他心中激盪的话题。
    “对了,你不是怀疑本会被阴差盯上了吗?有没有把握除掉那个狐狸?”
    赵婆子两个分魂因方长而死,又因此失了两桩大买卖,怎能不恨方长,当下肯定道:
    “若是司命大人愿意出手,一个小小狐妖而已,八品修行,根本不成气候。”
    赵员外在屋中来回踱步。
    莲峰鬼市的始末,他自然听赵婆说过不止一遍。
    司命大人虽有鬼神化身在此,但他近来刚刚联繫上那三只盗书妖狐,为了稳妥起见,自是不愿多生是非的。
    “先忍耐片刻吧,当务之急是天书。”赵员外安抚道:
    “天书对我、对司命大人、对本会都有著非比寻常的意义,眼下不宜再起事端。”
    “他若步步紧逼怎么办?”
    “那就舍了金水县分会!”赵员外正视赵婆的哀怨眼神,直言道:
    “只要能活著,那便一切都有机会,等拿到天书,等我修得长生,別说一只狐狸,就是九尾妖狐来了,也得为我採补!”
    “……”赵婆良久不语。
    见赵员外心意已决,她也只能作罢。
    毕竟司命有令,金水县一应事宜,均以其为主。
    “可惜这十多年的辛苦建设了,这宅子,这布置,这些人傀杂役,还有你我多年积累的关係、炉鼎、分魂化身,也不知到时能带走多少。”
    赵员外却不这样想,“外財而已,本会要是看重外財,早都被剿灭了,哪能轮到你我做大?”
    订好了后续安排,两人正要双修。
    赵婆突然阻止了同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估计起风了吧。”赵员外摆摆头,拿开赵婆手掌,继续道:“西北的春天年年颳风,你多虑了。”
    “是嘛……呃,许是我多虑了吧。”赵婆双眼放空,却又闻到一股烟燻火燎味来。
    “不对!有外人闯入!”
    两人急急穿衣,却又从呼呼狂风声中听见一悽惨声音来。
    若男似女,有老有少。
    似乎是少女被剥皮时的惨叫,又像是妇孺被残害时的哀求,还混杂著婴孩被摔死时的啼哭。
    嘈嘈切切,错杂难定,但又最终匯成了一道声音:
    “北阴酆都大帝驾前:
    兹有金水县赵府,建孽窟而割裂天纲阴宪,犯罪行通天难恕!
    其,一瀆后土,宝誥裱门,血污浸透《坤舆经》;二绝人寰,童骸镇鼎,三百孩童潭中藏;三淫人伦,欺辱男女,剥人脊皮绷淫鼓!
    另有獒腹中空食人肺,淫嗣邪龕燃皮灯,血竹斑斑泣人言!
    今,妖冥使方长,剖心沥血代书:
    伏请大帝齐开十八狱,刮尽魔徒魂膏点幽灯!夺魂取魄照孽镜,抽筋作绳缚凶獒!谨祷。”
    二人奔出房屋,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一道青烟冲天而起,然后又笔直的没入晴空消失不见。
    “坏事了!”赵婆发出一声悽厉啸声。
    一时间阴风大作,乌云铺天盖地。
    后院红鸞司命迸发出一道緋色神力,但那浑浊淫慾充斥的神力却只在风中晃动了一下,就被卷的支离破碎。
    “轰隆隆隆……”
    云中电蛇游走,雷声大作,阴风动人动人胆魄,一时间整个赵府乱作一团。
    “怎么办?!”
    赵婆惊骇欲绝,一转头却发现赵员外早已经没了踪影。
    “这个老杂毛!”
    “赵婆!你们干什么了?!”
    一股甜腥桃煞冲飞盖头,红鸞司命的鬼神化身撕碎红绳,从后院神龕中走了下来。
    此化身面带轻纱,挽著妇人髮髻。
    一身描龙绘凤的鲜红嫁衣,虽是女相,却比寻常男人还要高出半头。
    嫁衣下的身躯更是玲瓏有致,惊心动魄,让人一眼望去,总是会先忽略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娇美面孔。
    她本在山丹县同天织娘娘商议如何平息鬼市一事引发的风波,好再做生意,却没想一转眼的功夫,竟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只能紧急分神而来。
    可不想刚刚分神过来,便目睹如此天威,她如何不明白,自己这泥偶会是惹上天大的官司了!
    “赵德佑呢?”
    “跑、跑了!”赵婆跪伏在红鸞司命身边,抖成了筛糠。
    “跑?”红鸞司命抬头四顾。
    “他能跑到哪里去?此地已经被人以大法力坠入阴冥,以他的那点微末道行,想要偷渡阴冥,简直白日做梦!”
    “他糊涂啊!还不如等大人您带我们离开阴冥!”
    赵婆啐骂一句,红鸞司命却一言不发,只是一味调度神力抵御刮骨阴风。
    她能带出去个屁!
    她只是一个七品的鬼神化身而已,又不是本尊!今天这个阵仗,她成道以来可不多见,哪一次不得拼个头破血流才能摆平!
    “今,妖冥使方长,剖心沥血代书:
    伏请大帝齐开十八狱,刮尽魔徒魂膏点幽灯!夺魂取魄照孽镜,抽筋作绳缚凶獒!谨祷。”
    悽厉声音再次响起。
    红鸞司命定睛一看,便见一昳丽青年手持一把长香,披髮覆面著再次拜倒在地。
    青烟直衝乌云,刮骨的阴风变成了柄柄钢刀,一道暗沉雷光一闪,先劈碎那东厢门楣上的地母宝誥,再一闪又劈干了那婴骸沉底的涤垢池。
    “好大的胆子!”
    红鸞司命顿时明晰,眼下这一切的根源在何处了!
    当即鼓动神力,一朵採集多年的桃煞化作粉色云雾,铺天盖地般朝他涌去。
    云雾翻滚,沿途不知將多少家丁杂役化作脓水。
    她这桃煞不知炼死了多少人,只要吸入一点,七品以下,不出半日,便要化作脓水一滩!
    红鸞司命却对他们的哀嚎充耳不闻,又祭起一件小巧头骨,在空中猛地一吹,化作漫天鬼影,要分食方长神魂。
    此乃百母万子倀。
    取七月孕妇的母子血肉、神魂祭炼而成。
    其非男童不可用,材料难寻,想要炼到她这漫天鬼影齐动的境界,不知得耗费多少活人才行,是一件难的邪道法宝。
    可污人神魂,坏人修行,又有御使鬼婴行以无间入有间的种种妙用,是一件难得的邪道法宝,此刻祭出,只为取方长性命。
    再一跺脚,又有千万红绳从她手中纹著戏水鸳鸯图的小巧荷包中夺空射出。
    此乃她乱牵红线,偽作孽缘,买卖泥偶姻缘所得。
    红绳一动,无数靡靡之音响起,若泣如诉,婉转缠绵,听得赵婆眼眶泛红,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一度眼神迷离,有神魂沦陷之症。
    这正是红鸞司命將此宝催至极限的表现。
    ——她已无力顾及其他了。
    “区区一个通法境狐妖,我看你如何不死!”
    眼下动静虽大,却暂无阴司兵马前来,说明此狐妖只是上表阴司,引来阴司注意。
    但阴间何其广大,阴司兵马再快,一时三刻內也来不了此处。
    而那金水县马城隍,本是个无卵的隨军太监,根本没有胆量插手泥偶会的事情。
    不说杀了这妖狐,就是能打断他的祷告,到时她自可从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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