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
    破庙,残像,死人。
    乌鸦用喙梳理它那黑得发亮的羽毛,如同即將赴宴的人整理自己的著装。
    终於,它扬起双翅,发出“嘎,嘎”的粗哑叫声,向下扑去。
    可才到半途,它便被突然的变化惊得猛拍羽翼,转向上天。
    因为,它的晚餐,动了!
    安奕艰难地尝试著呼吸,並不奏效,欲要动弹身躯,只抽搐了下。
    “我这到底是活著,还是死了?”
    忽然间,安奕头昏脑胀,只觉天旋地转。
    无数陌生记忆在脑海闪烁显现。
    许久之后,安奕才渐渐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他也终於能掌控身躯,於是睁开双眼。
    一段水墨文字於眼前凭空半浮。
    “何为侠?”安奕默念。
    如同为暂停的画面按下播放键,水墨变换,无数词句形成又消散——
    “捨生取义”“杀身成仁”“见义勇为”“言而有信”“智勇双全”……
    一切如走马灯般闪过,速度越来越快,模糊不清,直至仅存墨色一片,而后定格於四个大字。
    【仁】、【义】、【智】、【信】!
    “只要遵守侠客之道,行事符合仁、义、智、信,就能获得不同的词条加持?”
    接收完信息的安奕眼神略显古怪。
    成为侠客,他自是乐意的。
    没穿越前,他的死,正是因为一件可称得上“侠义”的事。
    或许正是因此,才有了这再活一次的机会?
    可……
    “我这同姓名的前身,却是个平日鱼肉乡里,胡作非为,作恶多端的地痞流氓,帮派混混?”
    还领著那些混混挖自己家祖坟!
    不承想,祖坟里当真挖出了宝物——一件出土时自带异象,似乎与传说中仙神有关的法器。
    这时,前身作为一个底层混混,竟然贪念乍起,想据为己有……然后就是安奕穿过来了。
    “人才!混帐无知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
    无言一阵,安奕正准备起身,却忽然听见破庙外传来声响。
    “郑大秀才,请吧?”
    这声音,是杀死前身的那伙人其中之一!
    不知来了几人?
    破庙不大,无处可躲。顷刻间,安奕做出决定,闭目装死。
    他早已察觉自身此时仍可以算是个“死人”,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全凭体內那股玄而又玄的力量活动,甚至不用呼吸,装死自然再简单不过。
    脚步渐近,杂乱但不多,约莫二三人。进入破庙后,其中一人便戏謔著开口。
    “我说,郑大秀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不如顺便將你欠我们的债还了?”
    “可现在还没到契券所定日期!”
    郑秀才头戴方巾,身穿蓝衫,长相清秀儒雅,属於相当符合刻板印象的书生长相。此时虽有些忐忑,却仍据理力爭。
    “还钱之期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明明是在乡试之后!”
    “哈哈哈!”
    两个游手无赖对视一眼,被郑秀才的话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秀才莫不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
    满脸横肉的那个无赖笑道,“还真当我们会让你去安南府参加乡试?”
    “就是,万一真让你中了举,我等岂不是要遭殃了?”另一个无赖长著倒三角眼,浑身精瘦,一副笑嘻嘻的嘴脸。
    “你……你们……”郑秀才瞪圆双眼,一时结巴起来。
    “你什么你,把身上盘缠都给我交出来!还有,你那房契,到底藏在哪了?”
    倒三角眼眼睛一瞪,解下腰间环首刀,在郑秀才脖间虚著划过,又指向身后。
    “莫当你爷爷不敢杀人!你若爽利些说出来,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不然,看见那个死人没有,爷爷们一个多时辰前才送他上路。你腿脚快些,兴许可与他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死……人?”
    郑秀才定定看著倒三角眼指的方向。
    那里,“死人”正利落爬起。
    等等,死人爬起来了?
    “房契就在……”
    郑秀才眼神只呆滯了一瞬,便挪回视线,看向倒三角眼,吐露话语,吸住两混混的所有注意。
    竟是个聪明人,安奕心想。
    他的动作极快且轻,起身时顺带抓住地上散落青砖,半点动静都未发出,而后重重砸向倒三角眼的后脑勺!
    一声闷响伴隨鲜血迸飞,倒三角眼瞬间昏迷,瘫软著倒下,本虚握著刀的手也隨之鬆开。
    安奕劈手夺走环首刀,踏前,抡起,斜斩另一人!
    刀锋掠过颈动脉三角,鲜红血液喷洒而出。
    满脸横肉的混混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到剧痛,下意识捂住脖子,趔趄著后退几步。
    他看见安奕,双眼瞪大,瞳孔急缩,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
    他已说不出话来,喷涌的血液呛进气管。迎接他的,也只有再度踏步向前的安奕,和一记反握撩起的刀光。
    寒芒精准落在之前的创口,切开手掌,將整个脖颈连带颈椎斩裂大半!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两混混先后倒地,再不动弹。
    “附近还有他们的人吗?”
    安奕看向郑秀才,一边询问,一边扒了昏迷的倒三角眼衣服换上,顺便割开喉咙补刀。
    “我被胁迫著往这来时……未见其他人。”郑秀才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安奕腹部。
    刚脱下的灰褐色麻衣被血液染上大片暗红,已隨时间变得发黑,赤裸著的上身,利器捅开的破烂处是足以看见肠子的伤口。
    哪怕郑秀才没怎么见过死人,也清楚,这是足以致死的伤势。
    但眼前的安奕不仅爬了起来,表现得生龙活虎,还在顷刻间利落无比地杀了两个人!
    是人,是鬼,还是神仙显灵?
    “小生郑器,多谢先生相救!”郑器顾不上想太多,回过神来,拜倒在地。
    安奕穿衣的动作一顿。
    半透明的水墨字跡在他眼前勾勒。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生生不息]】
    【品质:下品】
    【释义:在天地,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
    【制约·循环:十二时辰】
    气化流行,是指气运动变化生成万物的过程。
    气生万物,则生生不息!
    暖流於腹部涌现,痛楚被麻痒取代,来自天地之间的“气”开始进行玄妙的变化,修復这具已“死亡”的躯体。
    安奕伸手探向自己腹部,空洞正以极快速度长成完整肌肤,內臟也在同步修復。
    “十二时辰一个循环,按照这种恢復效果,等同一天一次濒死復原的机会。”
    安奕又抬手放在眼前。
    他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由於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引发的肌肉紧张颤抖现象。隨著这具身体因【生生不息】恢復正常功能而出现。
    “原来不是梦……”安奕心中微嘆。
    若非全新身体,以他的经歷过往,区区杀两个人,本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那些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感觉开始抽丝剥茧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种存活的实感——脚踏实地,呼吸,血液流动,乃至心跳。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颤抖渐止,安奕放下手,整理思绪,望向仍拜倒在地,但看完了整个恢復过程的郑器。
    “先生……原来是神仙?”郑器有些震惊地喃喃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平日勤於锻链,所以身体好点。”安奕一本正经地回答。
    郑器欲言又止:“……”
    这身体好得未免有些过分了!
    “起身吧,你是要去府城参加乡试?”
    安奕穿好衣服,將那把有些卷刃的环首刀扔下,换上横肉脸腰间那把。
    郑器闻言起身,又作揖一番,苦笑道:“正是,未曾想路上撞见他们……”
    安奕有些疑惑:“既是秀才,他们怎还会如此针对你?”
    秀才,免赋税、徭役,见官免跪,已经脱离了普通百姓的范畴。在岭南这偏僻地带,甚至算得上是大半个官。
    根据安奕的记忆,前身所在的帮派,放贷图赖、盗窃欺诈、拐卖赌博等,几乎无恶不作,可一般都是针对普通百姓。
    像郑器这样的秀才,即便主动找他们借贷,一般也该宽限时日利息打好关係。
    然而,在郑器这,反倒逼迫提前还债,甚至阻拦乡试……这可是主动往死仇的路上逼!
    “先父行商所涉一些事。”郑器摇头,神情有些无奈,却並未接著往下说。
    交浅不言深,安奕对郑器的评价又上一层。
    “既然如此,你现在准备如何去乡试?”安奕问道。
    “此去安南府尚有数百里之遥。艰难险阻、凶匪猛兽不提,还有可能再遇上他们的人。”
    “这……”郑器一时迟疑。
    安奕想了想,问道:“你带了多少盘缠?”
    “二百三十六文。”郑器伸手向腰间。
    “不够。”安奕摇头,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蹲下搜刮一番,竟各找出一枚印有【大夏承德纹银一两】的银圆和几十枚铜钱。
    一两纹银价值一千文!
    好像还是挖“自家”祖坟挖出来的……安奕眼角微微抽动,掂量两下,將之递给郑器。
    “这怎生使得!”
    郑器这才意识到安奕並非要他的钱,连声拒绝,“小生蒙先生搭救,已是万幸。身上盘缠更足够食宿所用……”
    “不是给你当盘缠的。”安奕打断他,指向东南。
    “出了这庙,往那边沿路去约二里远,有一座官驛。你若想顺利抵达安南府参加乡试,便去那寻唤作老徐的驛丞,將这二两纹银给他,让他用公车驛夫送你。”
    官驛明面上只为官府公文或军情急报使用,不与平民服务,但规矩和现实向来不是一码事,尤其是在岭南这偏僻地界,总得让人接些私活。
    老徐是安奕记忆中打过交道的人,收钱办事,从未出过差错。
    二两纹银,已是驛丞两月还多的俸禄,绝对足够。
    而公车驛夫,官道直驰,除非是想玩九族消消乐的狠人出手,否则基本不会出事。
    “……敢问先生尊讳?”郑器沉默一会,也是想明白了这茬,不再推辞,接下二两纹银。
    “我姓安名奕,上源村人。也別叫我什么先生了,安兄就行。看你顺眼,交个朋友,如何?”
    安奕觉著,怎么说这郑器也是让自己激活了第一个词条的“吉祥物”,再者確实是个聪明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好,”郑器作揖,郑重道,“大恩不言报,安兄,待我考取功名回来,定与你把酒畅谈!”
    “那我得祝你考个解元了,届时给我长长面子。”
    安奕哈哈一笑,招呼他出门。
    两人离开破庙,確定周遭无人,行至岔路,这才分离。
    安奕一边径直往家里去,一边思索。
    报仇是肯定的。
    就算自己不主动去找那些人,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著,也会找上门。
    而且,多少算是借人家的身重活一次,祖坟已是保不住了,祖坟里的东西至少得拿回来!
    记忆里,从“自家”祖坟里挖出的宝物,是一柄不算长的双手剑。两面开刃,剑身偏厚,上刻铭文。
    这个世界並非平凡,而是真正有仙佛妖魔的,自然,也有一些带著超凡力量的器物。
    但为什么会在自家祖坟里?传承,还是其他?
    安奕轻揉太阳穴,前身记忆里从未见过母亲,从小和他爹相依为命。约四年前,他爹莫名其妙死了,且走得急,很多事没来得及交代。
    只留下一座房屋,和一笔钱。
    “还是先回家看看再说。”安奕作出决定。
    对方人多势眾,自己固然有些武力,但直接上去蛮干,也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有著敌明我暗的优势,当然得放大利用。
    再者,关於那祖坟里的神仙法器,如果说可能存在什么信息遗留,只能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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