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栩感觉自己被撕扯成长条,被白惜扯着飞速奔向前。冥冥之中似有六道目光投注过来,白惜嘶了一声,跑得更快了,桑栩抓着她的头发跟上,后方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内中有疯狂的肢体浪潮一般涌动,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吞没心房,桑栩下意识觉得,要是被追上就完了。
    快跑,快跑。
    桑栩咬牙跟上白惜,白惜拽了他一把,眼看后方的黑暗即将吞噬所有时间,白惜带着桑栩瞅准一道光扎了进去。阴宅群落之中,飞蛾发出恐惧的哀嚎,蛾潮疯狂乱撞,万千振翅的声音合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桑栩看见,所有飞蛾染上烈火,苍白的翅子犹如白纸一般被燃烧殆尽。沈知离从岩壁上跳下来,张开双手跳入蛾群,蛾群疯狂地将他淹没,烈火袭上他的身躯,把他也烧成灰烬。
    桑栩震惊了,沈知离死了?
    “别乱动,灶君在这里。”白惜的声音响在脑袋后方,“我屏蔽了你不该看的东西,你最好别让灶君发现你,要不然我也没办法了。”
    这家伙又长在他后脑勺上了?
    求求了,能不能放过他的后脑勺?
    桑栩鸡皮疙瘩起来了,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不知道卡在什么位置,似乎是岩壁里的一条缝隙上。这缝隙十分逼仄狭窄,桑栩微微一动,皮肤就被擦得生疼。而且岩壁十分滚烫,桑栩觉得自己快要被蒸熟了。
    所幸这个位置能看清楚阴宅群落的状况,他向下眺望,许多地方被打了马赛克,应该就是白惜所说他不能看的东西了。
    漫天落着蛾子的灰烬,沈知离的灰烬或许也混在其中。原来这就是献祭,灶君用火焰吃掉了他们。
    马赛克在消退,从四面八方退入黑暗,退到人眼看不见的地方。桑栩敏锐地感觉到,温度在下降,这是灶君离开的征兆。桑栩低声问:“你真的是白惜?赵清允复活了你?”
    白惜笑了笑,问:“真真假假,很重要么?在阿修罗道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真假之分。只要清允觉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桑栩大概明白了,道:“谢谢你。”
    “你该谢谢清允,”白惜说,“两千年前,他的污染积重难返,便把自己封在了玄牝之门后面,嘱咐我守候在此等待你的到来。你见过他,应该明白,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他还在的时候,总是说他不如六姓里的其他始祖。可是在我看来,桑千意太决绝,周镜君情商低,桑万年过于油滑,李钟秀狠辣,明兰生优柔寡断,秦思思太跳脱,只有清允才是最好的。”
    桑栩沉默地听着,突然理不清这因果关系了。
    白惜把他捎去三千年前,他因此见到了赵清允,让赵清允在丧妻之后坚定了继续修炼的想法,修出了白惜。但也是赵清允嘱咐白惜在阴宅里等桑栩,把桑栩带往三千年前。
    他见到赵清允,究竟是因还是果?
    “别想了,”白惜解释道,“在神的视野里,时间是非线性的。因和果同时发生,同时存在。使用神通会打破时空的线性界限,让因果逻辑泯灭。清允说,神的世界里只有目的论,没有因果论。他让我等你不是因为三千年前你见过他,而是为了完成这个时间闭环,使他知道会发生的事变成现实。
    “你理解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再做更深的探究。和神有关的东西,探究得越深越容易疯狂。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你掏掏口袋。”
    桑栩摸了摸冲锋衣的兜,摸到了两个圆形的冰凉物体。
    是周瑕的尸虫珠子,还是两颗!
    “这个当报酬,清允要你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桑栩问。
    白惜还没来得及回答,阴宅群落那儿猛然一震。桑栩抬起头,马赛克彻底消失,灶君走了,火焰却并未熄灭。蛾群的灰烬沸腾了一般,狂卷着与火焰结合,逐步汇聚成人的形状。
    桑栩不自觉屏住呼吸。
    下一刻,一个人影从那癫狂不熄的火焰里一步步走出。
    火焰舔舐着他微卷的黑发,却伤不到他分毫。桑栩觉得他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他抬起苍白的脸颊,若有所知似的望向桑栩这边,露出一个妖冶的微笑。
    桑栩用力一撑,把自己从岩壁的罅隙里拔出来,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地。沈知离的目光扫过他的后脑勺,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
    “你感觉怎么样?”桑栩拧眉问。
    “很饿。”沈知离彬彬有礼地问,“可以吃掉你吗?你是门道中人,吃了不少补天丹,是很好的补品。”
    桑栩:“……”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还伸出一截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似乎真的渴望着吃掉桑栩。桑栩当着他的面,拿出一台无线电对讲机。早在入梦之前,韩饶就给沈知棠和桑栩搞了一台超高频长距离军用便携无线电,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可惜这玩意儿韩饶也只能弄到三台,要不然桑栩还想给周瑕搞一个。
    “什么事啊建国哥?”沈知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桑栩看向沈知离,“你刚刚说什么?”
    沈知离笑了,道:“我开玩笑的。有吃的吗,我好饿。”
    沈知棠在对讲机里大声说:“你饿你不能忍着吗?这么大个人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沈知离温声道:“好哒,我听小棠的。”
    桑栩关了无线电,问:“除了饥饿,还有什么感觉么?”
    “很吵,”沈知离偏了偏头,“以前听不见的声音,现在都能听见了。我能听见你的心跳,你脑后那张脸的呼吸,你肠子的蠕动。对了,还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话,嗡嗡叫像蚊子,烦死了。这就是污染么?真神奇。”
    说着,他偏头看向岩壁裂口的方向。
    “咦。”
    “怎么了?”桑栩蹙眉。
    “周先生和小闻同学都在玄牝之门后面么?”
    “对。”
    “那你确定你是桑栩么?”
    桑栩:“……”
    “如果你是桑栩,”沈知离一脸兴味,“那小闻同学和周先生身边那个是谁呢?”
    桑栩心中一惊。
    沈知离这话的意思是,此时此刻,在周瑕和闻渊的身边,还有一个桑栩!
    周瑕睁开眼,看见桑栩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眼下他正待在一个华美的墓室,脚下的地砖雕刻着绚丽的莲花,每朵莲花瓣上都有身披彩带的男女在其上勾颈交媾。
    四壁绘着彩画,讲述赵氏先祖赵清允献身于无生老母的故事。素衣白裳的男人被黑色的藤蔓缠绕,是满壁黑暗中的唯一一抹洁白。
    而地砖上画的莲心中央,是放置了漆画雕棺的高台。桑栩弯着腰,埋首在棺木里挖着什么。
    “终于拿到了……”他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东西直起腰来,神色欣喜若狂,“重姒夫人说的果然没错,祖先的心脏就在这里。吃下这颗心,我就能晋升望乡。”
    “我劝你别吃。”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桑栩”转过身,看见底下的周瑕。周瑕身后,闻渊也蹒跚地站了起来。
    “喂,你谁?”周瑕很嫌弃地看着他,“为什么扮成桑栩?你侵犯人家肖像权了知道么?”
    他笑道:“我是赵君北,你我是同辈的人。你是周一难太爷爷的弟弟,论年纪,你要叫我一声世兄。有个高人告诉我,扮成你的小情人儿,就能骗过我祖先的守墓人,进入玄牝之门。刚好我是赵家本家人,又到了登阶的位阶,外面的先人们视我为同类。扮成了桑栩,守墓人白小姐也不拦我。这才能畅通无阻,走到这里。真是奇了,莫非桑栩这小朋友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我家先祖如此照顾他?”
    他说完,脸色一变,“难道……”
    “你别想了,”周瑕冷笑,“想得越多,死得越快。”
    赵君北摇头慨叹,“好一个灯下黑啊。周瑕,我不懂,你是周家人,为什么要帮他?……算了,你帮不帮的,和我也没关系。今天是黄道吉日,正宜我晋升。等我望了乡,再来清理五姓门户。”
    “都说了,你祖宗的心脏不能吃。”周瑕道。
    赵君北不屑一笑,“你怕我望乡,也要寻个好理由出来。”
    说完,他嘴一张,囫囵把心脏吞入了腹中。
    宝贝落肚为安,他松了口气,扭头一看,漆棺里的尸体霎时间枯槁成灰,散入风中。他慨叹了一番,闭着眼感受身体的变化,觉得通体舒泰,以往的沉疴悄然消失,无影无踪。这就是望乡么?不是说望乡能超越天人之际,堪破古今之谜?怎么感觉变化也不是很大?
    忽然间,他听见自己的后脑勺多了个呼吸声。
    什么东西?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勺,摸到了一张脸。
    下一刻,他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赵君北手足无措,想要把自己的头掰正。然而毫无作用,只听咔嚓一声,他的颈骨完全扭断,后脑勺转到了正脸的位置。
    他的后脑勺上长了一张俊美的脸——赵清允。
    这张面皮微笑着,恍若一张精致的面具。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任何人性。同一瞬间,地砖、四壁,所有雕画的男男女女都睁开了眼,他们全部长着赵清允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周瑕。
    他们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邪性,让人一看就头脑发昏。
    不好,是媚骨酥魂!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身体无法自控,一步步朝高台走去。闻渊中招比他更深,神情迷茫地越过他的身边。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箭矢一般从上方的甬道口落下。蒙着眼的沈知离带出一连串熊熊烈火,直烧向高台中央的赵清允,同时坠向闻渊,把他扑倒在地,阻止他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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