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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栩拒绝前往。
    赵清允为什么要见他?就算要见他,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桑栩猜测,赵清允八成被困在玄牝之门下面,状态很可能和桑万年差不多。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去了。桑万年是什么东西,赵清允很可能就是什么东西。
    无论如何,他必须等沈知离登阶结束,周瑕苏醒之后,再从长计议。
    “唉……”
    他听见脑后的脸叹了口气。
    下一刻,肉壁急剧收缩、蠕动,桑栩、周瑕和闻渊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桑栩拔出登山镐,一镐砍进肉壁吊住自己,另一手抓住登山绳,挂在登山镐上。肉壁仍在收缩,他们如同波浪上的破船,摇来摆去。
    肉壁猛地一抖,登山镐竟然掉了出来。桑栩无法自控,头下脚上地向甬道下方滚去。周瑕和闻渊也挤作了一团,被肉壁推着往下滚。不消片刻,他们仨像粪便一样被喷了出来,开始自由落体。
    眼前一片大亮,桑栩看见彩带飘飘,香氛扑面。空中有许多老旧的缎带,而下方是无数赤裸的美丽男女层层叠叠,组成莲花的形态。一瞬间,桑栩恍若落入了天国,他明明是在向下掉落,体感上却如同向上飞升。
    男男女女次第抬头挺腰,张开双手,如同无数莲瓣打开,盛大的莲花在绽放。
    这场景极度美丽,又极度诡异。
    他们微笑着,朝桑栩伸出手。
    莲心的位置是一副古老的彩漆雕画棺椁,它正在缓缓开启,一个素衣白裳的男性尸体躺在里面。
    他的面容干净安详,仿佛是睡着了。
    桑栩认得他,他和六姓始祖合影里的赵清允长得一模一样。尸体要么经过防腐处理,要么是拥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不知死了多久,竟没有分毫腐败的迹象,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要醒过来。
    桑栩请出护法灵官,凌空接了他一下,他单手拉住空中的缎带,用力一卷,缎带把他的身体缠住,他堪堪停留在尸体的正上方。
    刚刚松了一口气,桑栩看见,男人蓦然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极深邃的眼眸,仿佛蕴含亘古长河,它们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力,所有光景霎时间扭曲,成为流光被吸入其中。桑栩也在其间,身体扭曲,脑子被拉扯成长条,桑栩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了。护法灵官消散,所有神通失效,仿佛被绳子束缚住,他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这时候他明白过来,赵清允的位阶远比他高。在绝对的高位阶大佬面前,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仅仅一瞬间,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桑栩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山坡底下。四处黄雾缭绕,隐隐可见影影绰绰的丛林,远方传来唢呐吹吹打打的乐声。
    这里是哪?桑栩脑子里一片混沌,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是谁。
    怎么会有乐声,他不是聋了么?又是幻觉?
    周瑕呢?闻渊呢?桑栩回忆了一下,他好像被吸进了赵清允的眼睛。不行,得尽快回去,周瑕休眠,闻渊重伤,他们两个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留在那里不会被葫芦娃生吞活剥吧?
    桑栩四处寻找着出路,到处都是黄雾,转了半天发现又回到了原处。唢呐声越来越近,一顶红轿破出雾气,经过桑栩面前。人们戴着红幞头,穿着红衣,绑着红腰带,敲着锣,打着鼓,吹着昂扬的唢呐,扛着轿子,一步步朝山坡上方走去。
    桑栩看他们一个个经过自己面前,对自己视若无睹。他试图拦下一个轿夫询问,轿夫看也不看他,与他擦肩而过。
    要是跟着他们,能找到出路么?
    纠结了一下,桑栩提步跟在队尾,跋涉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牌坊下面。抬头看了看,桑栩看见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赵氏祖祠。
    牌坊后面摆了几十桌流水席,席面全部盖着红布,桌桌坐满了人,下人穿梭其间,为客人上酒布菜。正前方坐落一个大祠堂,檐牙高翘,彩绘镶金,与赵氏阴宅地面上的部分十分相似,区别只在于赵氏阴宅年代久远,而眼前的祠堂崭新恢弘。
    西边搭了个戏台子,伶人在上面一刻不停地吹拉弹唱。没人注意桑栩,桑栩站在人流之中,仿佛是个透明人,没有下人过来询问,也没有人招呼他。
    看着眼前这景象,桑栩怀疑自己多半是进入了什么奇诡的幻觉。这里是赵氏祖祠,赵清允会不会在这儿?如果找到赵清允,他能回去么?
    眼看所有人都坐入了席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牌坊底下。忽然有个下人看过来,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站在那里?”
    又有个下人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好几个下人齐刷刷地回头,异口同声地问:“你是谁?”
    他们的目光有些诡异,桑栩皱了皱眉,心里警钟大响。随着这几个下人的询问,越来越多人看过来,桑栩额头冒出冷汗,意识到自己必须快点寻个座位坐下来。他立刻转身,坐进了角落。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国字脸——桑万年。
    脑袋里不自觉浮现鬼门关望乡台那个诡异的桑万年,他吓了一大跳,立时就要起身,身旁一个黑衣佩刀的女人突然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观礼。”
    这声音好熟悉,桑栩蓦然一震。
    是桑千意。
    他扭过头,对上了女人沉静的眼眸。她脸色雪白,一身银绣黑衣,低调而淡漠。她身边还坐了个女人,一袭玉色罗裙,腰间别了个大红傩面,正是周小姐,周镜君。
    周镜君问:“年轻人,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随着桑栩坐下,那几个下人恢复了正常,继续在席间上菜、添酒。
    周镜君瞥了他们一眼,道:“我们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别被祂发现了。”
    桑栩望着他们,神色有几分复杂,他竟和桑千意、桑万年、周镜君同桌饮酒,他很难相信这是现实,八成又是幻觉。只不过,修罗道的幻觉没那么简单,如果他们是比照赵清允记忆中真实的桑周先祖制造出的npc,那么他们的题库会不会涵盖桑千意他们的知识?
    桑栩沉吟了一瞬,问道:“几位前辈好,我叫桑栩,是几千年后的异乡人。我被赵清允前辈数千年前后的尸体吸进来了。请教各位,有办法把我送回去么?我有急事,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周镜君道:“你不用紧张,如果你成功回去,那个时空经过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
    “谁把你弄过来的你找谁。”桑万年朝前面努努嘴,“不是老赵弄你过来的吗?等他成完亲,你去找他。”
    祠堂里走出了一个红衣男人,桑栩遥遥望去,认出那是赵清允。他眉目如画,玉面带笑,和那张六姓合影老照片里的一模一样。他走到轿子面前,伸手探进帘子,从里面接出了一个腰肢纤细的新娘。
    新娘披着红盖头,看不清楚模样。只见新娘跨过火盆,跨过马鞍,被赵清允牵着,一步步走进了祠堂。
    “真行啊,”桑万年嘟囔,“本来就长得帅,修了修罗道以后更帅了,还娶了个大美女。”
    “新娘是谁?”周镜君问。
    桑万年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好像叫白什么……”
    “白惜?”桑栩问。
    桑万年忙道:“对对对,白惜。”
    原来白惜是赵清允的妻子,照这么说,白惜是赵氏的祖奶奶?
    那边在拜天地,桑栩趁此机会,连忙问:“几位前辈,你们知道怎么解决污染么?”
    “杀了呗。”桑万年说。
    “……有不杀的办法么?”
    周镜君和蔼地问:“小孩,你有没有想过神通的本质?”
    “来自于神的力量。”桑栩轻声说。
    “很聪明,”周镜君道,“那么你应该也意识到了,神通并非学得越多越好,位阶也并非越高越好。在门道里,你走得越远,就越靠近神,越远离人。但是我们身为异乡人,不可能不学神通,不可能不走得更远。”
    没错,桑栩想起赵氏先人,他们变成藤蔓,变成飞蛾,却终究不再是人了。
    他们彷徨在赵氏阴宅里,还有自己的意识么?
    终于,周镜君说了结论:“污染不可避免,唯一与之抗衡的办法,就是保持人性。”
    桑栩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你们都被污染了?”
    周镜君轻轻点了点头。
    桑栩心中巨震,有种无言的悲哀涌上心头。难道污染是异乡人的宿命,根本无法摆脱?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有个朋友也被污染了,我觉得他似乎没法控制他自己。怎么才能控制自己,保持人性?”
    “那个朋友就是你吧?”周镜君伸手过来,给他把了把脉,道,“我看你控制得不错,只是心跳略慢于常人而已。你的人性很充盈,不要太焦虑。你已经找到了控制自己的办法,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桑栩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最近一段时间,他好像的确没有再复发过。
    怎么回事?他的生活作息和以前差不多,并没有什么改变……等等,是有的,周瑕回来了。
    周瑕回来的第二天开始,他就不再到处爬行,也不再莫名其妙地诡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着说着,桑栩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抬起头一看,全场所有人竟都盯着他。他们全部没有面庞,齐刷刷地望过来,桑栩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目光。
    桑万年嘶了一声,“坏了,刚你光顾着聊天,忘记吃菜吃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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