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逸大步流星穿过回廊,根本不需要询问,这府邸里最宽敞的厢房,必定是留给顾怀玉的。
    他正欲推门而入,忽然“吱呀”一声,门内先一步开了。
    云娘端着铜盆,被迎面而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见到是他才舒一口气,“裴将军。”
    裴靖逸绷紧的下颌一点一点逐渐松开,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弧度,“相爷还未就寝?”
    不等云娘回答,他已迈步进了厢房。
    房里温黄烛火通明。
    两个仆役在一张案几上张罗着器物,薄如蝉翼的刀刃、青玉小碗、防止凝血的白矾粉。
    还有几味药材散在一旁,药草的气味隐隐浮动。
    顾怀玉斜倚在椅上,手中端着一卷书,见他进来丝毫不惊讶,下巴微微一抬,“来的正巧,可以放血了。”
    裴靖逸目光扫过案几上的器物,再移到那张清瘦干净的脸上,缓缓将眼眸眯成一条线,低笑道:“一个多月未见,相爷风采依旧,叫人倾心。”
    顾怀玉挑起眉梢,这不废话么?
    裴靖逸径直坐到案几前,扫一眼那柄薄刃,“相爷今日想饮哪处的血?”
    顾怀玉见他如此干脆,也不跟他客气,挑了个放血最简单的,“手臂。”
    裴靖逸本就骑马赶路,一身窄袖劲装紧裹着身躯。
    他抬手扯开袖口皮革腕扣,外衫的系带再一松,便顺着肩膀滑落,连带里衣也被他有意扯下半边。
    衣袍松散堆在腰间,烛火映照下,蜜色肌理如同镀了琥珀光泽,常年纵马挽弓淬炼出的肩臂线条流畅分明,胸膛饱满结实,刺青在火光里若隐若现,野性而张扬。
    顾怀玉撩起眼皮扫过那片赤裸胸膛,似有若无地停顿片刻,旋即收回。
    倒是有一副好皮囊,怪不得次次都要找机会袒胸露乳。
    裴靖逸将手臂搭在案几上,朝案后的仆役瞥了眼,“请便。”
    那仆役手稳稳地拿起那柄如蝉翼般薄的刀刃,在他臂弯处精准落下。
    血珠顿时沁出,顺着臂骨滑入精致瓷碗中。
    裴靖逸眉头都不皱一下,侧身倚靠案几,将赤裸的的半边胸膛完全转向顾怀玉的方向,有意地向前挺了挺。
    “宁州的事结了。”
    “不过是监军和统辖起冲突了,两个都死了,主谋的脑袋我带回来了。”
    顾怀玉前日在“谛听”的密报上看到了,裴靖逸处理得极有悟性,雷霆手段下藏着分寸,没让事态扩大——大宸如今经不起任何风波。
    他淡淡赞一句:“做的不错。”
    若是以前,裴靖逸听到这句夸赞,尾巴能翘上天,但这会实在乐不起来,他半笑不笑道,“下官方才看到相爷送我的‘大礼’了。”
    顾怀玉眼皮也不抬,很是随意地问:“嗯?喜欢么?”
    喜欢得想死。
    “相爷太贴心了。”裴靖逸咬肌绷得极紧,连带着下颌线都显出几分狰狞,偏偏又笑得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
    顾怀玉指尖翻过一页书,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本相身子骨薄弱,这些都与本相无缘。”
    “……”
    裴靖逸被这猝不及防的“坦诚”弄得一怔。
    哪能不知顾怀玉最听不得这些话?
    但凡话头稍沾半点□□里那点事,顾怀玉立马翻脸不认人。
    怎会今夜主动开口?
    他若有所思瞧着顾怀玉,烛火昏黄,映得那轮廓愈发清减。
    低垂的睫毛在投下浅淡阴影,连翻书的指尖都透着股病态的莹透。
    美则美矣,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一点欲望都不沾染。
    裴靖逸突然懂了。
    原来不是清高孤傲,是因为身子太弱,从来不干……
    哪知这一回是阴差阳错竟勘破真相。
    似算学里古怪情形:推演的公式虽歪了,得出的结论却分毫不差。
    他盯着那单薄的侧影发呆之际,仆役已放满一碗血。
    云娘端起血碗,添几味药草,将其置于案几小炉,小火微煨。
    不多时,血中那几味药材渐渐化开,药香混着血腥,幽幽沁人。
    顾怀玉上回在西山,喝九黎血喝的太不讲究,这次总算有了宰执的讲究。
    他下颚一抬,示意云娘把温好的血碗放在案几上,随后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众人纷纷退下,唯独裴靖逸大剌剌地靠在椅上,衣襟散乱,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
    云娘到底是姑娘家,不好上前拉扯,只能咬着牙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顾怀玉现在没心思搭理某个人,双手端起药碗,慢条斯理地啜饮。
    温热的血液入喉,一股暖流顿时涌向四肢百骸。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尾音带着餍足的慵懒,闭上眼睛,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流淌的快意。
    裴靖逸瞧着他沾染血的嘴唇,忽然开口:“相爷平时如何泻火的?”
    语气太平淡,像随口问天气,毫无羞涩可言。
    顾怀玉薄薄的眼皮颤一下,眼也不睁,“与你有何干系?”
    “我跟相爷都是男子,交流一下经验。”
    裴靖逸坐起身来,手臂索性支撑在膝盖,赤裸的半边肩膀顺势探入烛火光晕里,“相爷不理我,不会是害臊吧?”
    顾怀玉权当耳边起风,半点不理。
    裴靖逸盯着他冷淡至极的脸,声音压低几分,慢悠悠嚼着字,“我十来岁就无师自通,那时候在军营里,只要起了那个念头,不弄一个晚上根本睡不着。”
    “等营里的人都睡了,我就溜出去,找个没人的山坳……”
    他目光细致地描绘顾怀玉的眉眼,说得话庸俗不堪,语气却一本正经,“有时候就在石头后头,裤子一褪……”
    “一边咬牙一边搞,风一吹上来,草叶子刮得痒痒的……”
    顾怀玉蓦然睁开眼,冷笑着问:“活腻味了?”
    裴靖逸见他一睁眼,更来劲了,指节抵着太阳穴轻轻一碾:“到顶的时候那滋味……”
    “像被人一箭射穿了天灵盖,舒服的脑子里嗡嗡响,从后脊梁麻到脚底板。”
    他声音低的发哑,舌尖回味似得舔了舔嘴唇,“那时候哪还管什么死活,就是当场咽了气——”
    “也值了。”
    顾怀玉眉心微蹙,搭在案几的手腕绷得发白。
    一时竟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恶心,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那是一种连想象都触及不到的、近乎危险的体验。
    裴靖逸见他沉默,整个人往椅背上一仰,双腿随意分开,“下官最喜欢的是这个姿态,方便动手,还能一直看着……”
    “特别是到顶的时候——”他忽然腰腹发力,向上挺了挺胯,“就像这样,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怀玉指节泛白地扣住案几边缘,面色却冷如霜雪,“穿好衣服,滚出去。”
    裴靖逸看得出再惹他真就没命了,随手将衣带一拢,松松垮垮地系了个结,起身朝他一拱手:“下官这就滚,相爷好生歇息。”
    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外,顾怀玉抬起手,蹙起眉头,指尖碰到耳后滚烫的皮肤。
    他垂着眼盯着案几上摊开的书,墨字在眼前浮动却半个也看不进去。
    刚饮过九黎血,身子暖得发烫,气血充盈,骨缝里都透着一股久违的舒畅。
    当真有那么舒服吗?
    这个念头像滴进静水的墨,倏地在意识里晕开。
    从前偶尔试过,可这副身子太虚,每每半途便气力不济,索然无味,久而久之,连念头都淡了。
    但此刻温热的气息在血脉里游走,筋骨舒展,连指尖都似有了力气。
    久违的念头竟又冒了出来。
    顾怀玉闭了闭眼,畜生东西。
    都是裴靖逸害的。
    满嘴污言秽语,满肚子混账念头,回头非弄死他不可。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想验证一下,裴靖逸说的那些混账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总不至于像那畜生东西一般粗鄙。
    顾怀玉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绸帕,慢条斯理地叠了两折。
    丝绸冰凉柔滑的触感贴着指尖,倒也不算难忍。
    至少不必弄脏手。
    金黄烛火摇曳,深夜里万籁俱寂。
    顾怀玉身子仰靠着椅背,那硬实的椅子像怀抱一样搂着他清瘦的身躯。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尖一点一点蹙起,睫毛因眼睑轻颤而泛起微妙动荡。
    “嗯……”
    一声压在齿关的喘息漏了出来,他蓦然咬住下唇,将后续的声响尽数咽下在喉咙里。
    他难以自控地向后仰起头,薄薄的皮肤下清秀的喉结剧烈地滑动,像是在吞咽那些声响,又像是用尽全力压抑过载的感受。
    搭在扶手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扣紧扶手,眼尾点染上曼妙薄红,一层细腻的汗水黏在脸颊脖颈。
    他仰着头急促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带着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
    那滋味来的太急促,他整个人脱力般瘫软在椅上,连指尖都泛着虚弱的潮红。
    待气息稳了,顾怀玉才发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手脚发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微地蹙眉,将帕子草草折起,随手一扔,帕子落在案几最远的角落,多碰一瞬都嫌腻烦。
    缓过一阵子,他扶着椅子正要起身沐浴,门外却猝然响起畜生玩意的声音——
    “相爷,我进来了。”
    话音未落,雕花门已被推开。
    裴靖逸大步踏入,身后还跟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那姑娘怀中紧抱琵琶,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挤出一丝生涩的笑。
    顾怀玉扶着扶手缓缓坐直身子,脊背做得笔直,仿佛方才的酥软不过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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