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少年天子嗓音里压着雷霆,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发颤,“若宰执有半分闪失——”
    铁鹰卫腰间佩刀“唰”地出鞘,寒光凛凛地直指裴靖逸。
    太监与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乌压压地跪倒在地,生怕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徐公公踉跄着上前两步,双膝重重跪地,“相爷恕罪!是老奴疏忽职守,未能防备,请相爷责罚!”
    唯独裴靖逸“置身事外”,似乎真的不懂方才行为的严重性。
    顾相如今如日中天,权倾朝野,他若有半点闪失,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事若追究下去,大可给裴靖逸定一个行刺当朝宰执的大罪。
    裴靖逸倒是镇定如常,毫无半点慌乱,“顾相可要传太医?”
    顾怀玉不信他不是故意的,他取出一方素白帕子,轻轻擦拭脸颊血迹,“裴将军太不小心了,伤到本相也就罢了,若是伤到陛下你打算如何交代?”
    裴靖逸向他一拱手,“顾相和陛下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元琢眉间怒火翻滚,他看看裴靖逸,又看向风轻云淡的顾怀玉,生生地压住怒火。
    顾怀玉撂了帕子,站起身转向天子道:“陛下跟着裴将军好好学罢,我公务缠身,得闲再来看陛下。”
    似乎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元琢终是没忍住拽住那截紫色衣袖,“卿不用瞧瞧太医?”
    顾怀玉尚不至于被一支飞箭吓得魂不守舍,抽出袖子拒绝。
    元琢习以为常,语气低柔道:“朕知道了,卿保重身体。”
    顾怀玉瞧也不瞧裴靖逸一眼,转身便向轿子方向走去。
    秋风乍起,顾怀玉广袖翻飞如鹤翼,那腰身被风一勾,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利落。
    裴靖逸盯着那抹背影,忽然三下两下便解下袖袍上那条紫缎腰带,“顾相留步,下官还未还您的腰带!”
    顾怀玉脚步未停,只撂一句:“脏了,不必还。”
    裴靖逸握着腰带,厚实的手掌慢悠悠抚摸一把,“顾相连贴身之物都肯赏下官,此等恩情,下官牢记在心。”
    顾怀玉唇角微挑,心中冷嗤:“贱种,活得不耐烦了。”
    元琢两颊鼓起,硬是咬着牙没出声。
    裴靖逸倒是尽职尽责,草草结束了方才闹剧,将腰带揉成一团塞到胸口,便重新拾起马鞭,“陛下的御驹在何处?”
    太监牵来了天子的御驹,元琢翻身上了马,直勾勾盯着他胸口的隆起。
    裴靖逸不在意他是否在听,一边讲解骑射的要领,一边示范动作,教得还算认真。
    但宫里的马匹长年圈养,早已失了野性,温顺得近乎木讷,跑起来也懒洋洋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余下的时间,裴靖逸仍尽心教导,元琢却始终一言不发,耐人寻味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直到天色渐暗,裴靖逸才收了马鞭,“陛下,今日便到此为止。”
    元琢冷冷点头,随后便乘着御辇离开了。
    裴靖逸转身朝宫门口走去。
    刚走没几步,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拦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恭敬道:“裴将军留步,相爷在都堂有请。”
    裴靖逸并不意外,“顾相要见我?”
    小太监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是,相爷说让您即刻过去。”
    裴靖逸双手抱着胳膊,半笑不笑地打趣道:“天黑了还不肯歇,顾相果真是个劳碌命,就不怕家里的美娇娘等急了?”
    小太监局促不安地道:“将军切勿如此轻佻,顾相尚未婚配。”
    裴靖逸当然知道,京城里想嫁给宰执为妻的小娘子不计其数,但宰执一概拒绝。
    有小道流言传宰执有隐疾,不能为人。
    想到此处,裴靖逸微微一笑道:“劳烦公公带路,别让顾相等急了。”
    小太监如释重负,连忙转身引路。
    都堂在皇宫内廷的一角,宸朝历代宰执的公务处。
    朱红色立柱高耸入云,檐角飞翘,门前两座石狮子,气势庄严恢弘。
    宽敞的厅堂里,铁鹰卫矗立在两侧,戒备地盯着即将进门的裴靖逸。
    正中央的紫檀案几后,顾怀玉披着雪色狐裘,指尖正勾着一本折子,漫不经心地翻动。
    裴靖逸抱拳,却没弯腰,“下官见过顾相。”
    顾怀玉眼睫未抬,依旧专注手中的折子,似是没听见他的声音。
    厅堂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裴靖逸倒也不怵,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他,从他玉白病态的脸,再到微敞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顾怀玉看完手里的折子,搁在案几,抬起眼问道:“裴将军见了本相为何不跪?”
    裴靖逸眉梢微挑,语气坦然,“先帝特许臣免跪。”
    顾怀玉当然记得,睿帝怕逼急了这条狼,回并州举兵造反,特许他诸多优待。
    但顾怀玉不怕。因为他清楚得很,裴靖逸早晚会反。
    与其等这头狼长出獠牙撕裂朝廷,不如趁现在,慢慢磨平他的脊骨,驯成听话的狗。
    “先帝?你叫一声他应么?”
    顾怀玉指尖轻叩案几。
    两名铁鹰卫已悍然上前,扣住裴靖逸肩膀,猛地往下压!
    “在本相的地盘,裴将军得守本相的规矩。”
    裴将军身形纹丝不动,两个铁鹰卫还没他的肩膀高,俩人用力至脸上青筋暴起,却如撼铁树一般,不能动他半分。
    他任由铁鹰卫挟持手臂,负手而立问:“顾相是记恨今日一箭?”
    顾怀玉手背碰一下脸颊,鸽子血的黏腻感犹然残存,“难不成裴将军以为自己来领赏的?”
    裴靖逸闻言轻笑,肩膀一沉,肌肉绷紧的刹那,两名铁鹰卫竟被反震得踉跄后退,虎口发麻!
    他并未继续对峙,反而动作干脆利落,单膝跪地,行一个标准不过的礼节,“顾相不必如此,你若执意要下官跪,下官自当遵从。”
    顾怀玉终于起身,走到他身前,靴尖轻抬,慢悠悠地踩在裴靖逸的手背。
    就是这只手,今日差点一箭射穿他的喉咙。
    靴底缓缓碾过他的指节,力道不重,却极尽羞辱。
    裴靖逸任凭他的靴尖在手背施压,忽然低声一笑,“顾相的足倒是秀气,莫非小时候缠过足?”
    从未有人敢这样冒犯顾怀玉,他脚下力道骤然加重,靴尖狠狠碾过裴靖逸的指节,“裴将军这张嘴,没少令你吃亏吧?”
    裴靖逸抬起眼看他,美人如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积雪明净的脸凛若冰霜,低垂的睫毛幽如深潭,煞是好看。
    他面不改色,甚至向前倾身道:“下官只是实话实说,顾相的足这般精致,着实罕见。”
    顾怀玉本打算今日到此为止,但这会他改了主意,靴尖慢悠悠地在裴靖逸手背上蹭了蹭,擦去鞋底的灰尘,“裴将军明日不必进宫了,本相许你三日假。”
    裴靖逸微微眯起眼,“哦?顾相有何差遣?”
    顾怀玉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勾,铁鹰卫立即捧来一条乌金绞丝鞭。
    鞭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鞭梢缀着细小的倒刺。
    裴靖逸敛去唇边的散漫笑意,直勾勾盯着顾怀玉。
    顾怀玉慢条斯理地将鞭子缠在手掌,皮革与白玉般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他用鞭头挑起裴靖逸的下颚,微微躬身问:“裴将军为何不语?嗯?”
    裴靖逸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的清香,莫名叫人喉头发痒,“顾相的鞭粗细正好,润得发亮,真是漂亮。”
    “啪!”
    鞭梢突然抽在他颈侧,留下一道红痕。
    顾怀玉略施小戒后问:“裴将军的嘴倒是硬,不知骨头硬不硬?”
    裴靖逸抬眼盯着他,嗓音带哑:“我身上还有个更硬的东西,顾相可想验验?”
    顾怀玉眉梢一挑,指尖轻轻摩挲着鞭柄,眼眸一抬,两个铁鹰卫当即会意上前,从背后钳制住裴靖逸的双臂,将人牢牢地摁住。
    “是吗?本相倒想瞧一瞧,裴将军到底有多硬。”
    鞭头骤然狠狠地捣入口腔!
    硬实的皮革不知沾着谁的血腥气,直冲入裴靖逸的喉咙,他颈间肌肉暴起,却用犬齿死死咬住鞭身,喉间发出低沉的闷吼,像头被激怒的猛兽。
    两个铁鹰卫不足以制住一个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将军,但顾怀玉手里的权力可以。
    顾怀玉俯视这双凶悍的眼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将军咬本相的鞭子咬得那么紧,叫本相如何是好啊?”
    裴靖逸突然松口,却不是屈服,他舌尖卷着鞭头重重一刮,像野兽舔舐猎物般,将鞭身上的血渍尽数卷入口中。
    血珠从他嘴角溢出,他却咧开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
    混账东西,找死!
    顾怀玉手腕一翻,鞭头铁扣直接撕开他嘴角。
    鲜血喷溅在青袍上,裴靖逸却就着这个姿势,染血的利齿再次叼住鞭身,眼里的凶光毕露。
    这头狼即便被按在爪下,也要用獠牙告诉猎人:老子随时能撕开你的喉咙。
    顾怀玉寒着脸转动鞭头,锋利鞭头钩过裴靖逸齿间与腮帮子,像是剥去猎物皮毛的刀,刮得他的喉舌血肉模糊。
    血腥味伴随着皮革的冷硬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顾怀玉按耐住躁动,深吸一口九黎血的气息,“啪”地一声撂了鞭子。
    好好的九黎血,又一次浪费了。
    裴靖逸肩膀向后一活动,脱开铁鹰卫的钳制,偏头吐掉口中血沫,又浑不吝地盯着顾怀玉。
    顾怀玉不是头一回遇到硬骨头,但裴靖逸是唯独一个让他指尖发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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