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在早读前爬行的同学
    呲啦,呲啦。
    兜兜的牙齿在口腔里搓动,听来像锯木头似的——
    【博士也没帮我做数学作业就不见了!等下次碰到,我要让他做一千本《超级中考侠》和《代数王中王》.】
    兜兜的座位在教室中后排、靠著窗户;每个月挪上一次。
    艾喜已经到了——这倒是少见。
    桌子边还放著个塑料泡沫箱,漏出的一角冒著热气;里头都是分装好的早餐,只剩下几袋。
    兜兜把作业册甩上桌面,凑到艾喜旁边:
    “哈!刚开学就来这么早喔。”
    不像兜兜,他的这位同桌经常迟到;之前她要么早读课上了一半才进来,要么乾脆整节都逃掉。
    因为成绩很好,老师也不说她:没想到开学第一天这么反常。
    艾喜桌面摆著一迭破破烂烂的钞票、大多是五分跟一角。她正细细点数,把点好的纸幣用硬幣压著。
    她朝兜兜抬抬下巴,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今天要赚钱。”
    她轻轻蹬了脚泡沫箱,又用脑袋示意后边那些嘴里叼著早餐、抄著作业的同学:
    “卖点早餐。我猜开学一个个都会赶著早点来抄作业,没空吃东西;我就多买了点来卖。”
    “我不是在图书城买了暑假作业答案吗?纸制的给你了,剩下附赠的那版答案软盘、正好顺便给大家都看一下--”
    她朝身后比了个拇指;教室后排还满是抄作业的沙沙响。那些同学眼睛都瞪得溜圆,瞄著黑板旁硕大的显示屏、脑袋一起一伏:
    “反正生意还不错,答案就算是赠品了;顺便还给他们放点歌听。这样都觉得钱得值,免得吃饱了又嫌我赚他们钱。”
    兜兜用力点头,深以为然--艾喜確实就是这样,脑袋里装满对资源的利用、对商机的挖掘;他很佩服:
    “还是你聪明,我就想不到这种玩意儿。”
    艾喜说完,从泡沫箱里又拿出一袋热腾腾的食物、放到兜兜桌子上:
    “喏,我还有。兜兜你饿不?”
    兜兜拿起塑胶袋,里头被热气蒸得湿漉漉的;是个炸芋头饼:
    “誒?是新开的那家芋头店啊。”
    饼皮金灿灿的、用油纸包著;隨摩擦发出脆响:油纸上印有芋头的擬人卡通图案,看起来既不可爱也不有趣、反倒有些怪异。
    这个跟魔人布欧有几分神似、只是更加发紫的吉祥物,环抱著三个圆溜溜的彩色大字:
    [芋头王]——
    这是学校门口新开的一间连锁小吃店:只不过专门卖的是各种芋头零食。
    芋泥、烤芋头片、芋头糕、炸芋饼;原材料都是从隔壁省运过来的新鲜荔浦芋,是个主打卖点。
    兜兜暑假去省图书馆时路过、也买了一次吃,味道还算说得过去;不过倒没有吃出来荔浦芋究竟有什么门道。
    班主任上学期有次还在班会上说,校门口的小吃里头搞不好都加了鸦片、想让大家吃了上癮;让同学们千万別买这些东西吃,最好还是去食堂买零食。
    只是效果寥寥;兜兜走进学校前,还看到有人在店门口排队。
    艾喜站起身子,轻轻咳了两声:
    “这家店经常有人说。特別是这个吉祥物.很丑吧?但是有点传闻,等我再打听打听告诉你--”
    她忽地把手掌拢到嘴边,衝著后排大声开口:
    “喂,你们数学都抄完了吧?!那我把答案换英语了啊。”
    隨著稀稀拉拉的答应声,和更多嘴里叼著食物的含糊反对:
    “没啊!没搞完!才抄完填空!”
    “別急啊,再等一下换吧!”
    艾喜嘴巴上询问,脚却抢先动了起来。
    她跑上讲台,摆弄著终端、把显示屏里的暑期答案换成了英语那科:
    “数学没抄完的自己找抄完的看一下!快点弄,马上早读了;我被抓到你们也得完蛋。”
    她在抱怨声中冲回座位,从兜兜背后挤过:
    “赶紧让他们把作业抄完,一个个手那么慢。等等要是被班主任逮了,拿我赚的钱充班费就太亏了--”
    挤到一半,艾喜忽然猛地一拍桌面:
    “啊!差点忘了,还有个活要干。”
    她弯腰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校服,在桌面上摊开;开始用画笔仔细地涂涂抹抹。
    现在时节来到夏与秋之间,但闷热还会在芒街持续到十一月。学校流行著种种不同的风潮,其中一些是关於如何在身上的校服做些改造:
    有同学带著长校裤跑去裁缝摊子,把那休閒西裤似的裤腿收窄、让它紧绷绷地贴在小腿上——也有看多了霹雳舞和迪斯科节目的,弄成喇叭裤似的大裤腿。
    但上半身的校服,才是真正的大市场。
    带著领子的短袖体育校服並不受欢迎,就算要在潮热的暑天上体育课、同学也倾向於在自己的t恤外头,再套上校服的短袖白衬衫--
    这些白衬衫大多在领口、背部和袖口画上些图案,或是写上稀奇古怪的文字。
    在这个年纪,温度和舒適往往是事项列表上的最后一项;大热天穿两件上衣而浑身暴汗,更是细枝末节里的细枝末节。
    大多用马克笔:因为出汗需要勤洗而容易掉色,这些改造校服的保质期並不怎么长;那些缺少平面技能的人、会把这项工作交给更具有艺术细胞的同学。
    於是芒街市的中学学生圈子里,不知不觉中產生了一个新兴职业:校服改造师——收费方式则不一而足,从校门口的炸鸡架到期中考试的一张小纸条,都有可能;不知怎地,大家有时更喜欢这种以物易物的原始经济结构。
    就算是字写得好看的同学,在这段时间里的人气也比往常更高一点。
    艾喜则是这个小小收费项目中的佼佼者,也是教室后边黑板报的负责人:
    甚至有同学会把外校的校服拿来、让她画点图案,或是直接把成品拿来出售--学校之间私下的贸易商人,便也应运而生了。
    ——
    兜兜低下头,嘴里还叼著炸芋头饼。他往抽屉放课本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注意力被艾喜桌面上的校服吸走了。
    【天还这么热,就开始准备长袖校服啦?真是未雨绸繆。】
    他没有开口询问,以免干扰同桌工作:
    正常来说,同学会从杂誌上找些华丽或卡通的图案让艾喜临摹、也可以让她自己发挥设计——后者要价高些;兜兜感觉这好像是要帮校服纹身似的。
    图案大体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追求美观;因此图案都很具体。
    但这件明显不一样;就算对兜兜来说,也具备平时所看不著的个性:
    从衬衣的领口到长袖的袖管,满是线条与圆圈——支线和弧线连接著或大或小的正圆。像是中医医馆里摆著的假人,在赤裸皮肤上画著穴位与经脉。
    【还有点像《电子世界爭霸战》里头的戏服!是电影迷找艾喜定製吗?】
    但线条和圆环,並非是图案的全部。在那些直径大一些的圆圈旁边,还標註著似是而非的汉字--有些像是汉字,但又奇形怪状的、根本认不出来到底写著什么。
    兜兜眯起眼睛琢磨了会,才发现怎么回事:
    【这些字左右顛倒了,跟对著镜子里头看一样。】
    拋开文字的顛倒,这些標註倒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肩部的正圆写著“肩膀”,肘部和腕部写著“手肘”和“手腕”、还標了左右:这些太过於正常的文字內容,反而让兜兜感觉有些前卫。
    “这件没什么难度,就是要求繁琐;快弄完了。”
    艾喜拿著软尺,和校服上的线条对齐;接著按照刻度,在每个厘米的位置划下一条竖线、还標上了相应的数字字母。这下本就繁杂的校服表面,更是变得密密麻麻的了。
    与其说是为了彰显个性的图案,倒不如说更像是张有著奇怪內容的设计图。
    ——
    等到她完成工作,兜兜伸出手、在校服旁边斑斑驳驳的桌面上点了点:
    “哇!这次画得好不一样,有点特別——怎么还有刻度?谁找你画的啊。”
    “是鯨波找我画的。”
    艾喜说著,把校服展开抖了抖、又放回桌面上,抚平每条没有被图案与镜映文字覆盖的褶皱,接著仔细迭好。
    “啊,谁?”
    兜兜皱起眉头思索——但还是没有个答案:他平日里经常在班上呆著,跟同学关係都不错.
    可要让他真举出几个名字,那可太困难了。最多就觉得谁谁谁的面孔算得上脸熟,能加个姓氏便算很够意思。
    艾喜用胳膊肘撞撞兜兜,一手横在自己脑袋上头、来回比划:
    “阮鯨波呀。班上那个高个子的女生,我们同学。”
    兜兜挠了挠头、搜肠刮肚:
    “啊!唔难道是那个.”
    他还是没想起来。本来就不怎么记人,更別说还过了个暑假
    啪嗒!
    清脆的拍打声,有人正用手掌敲击地面。
    也就是在这时候,兜兜这位名为阮鯨波的同学[爬]进了教室:
    她的四肢都拄在地上,肘尖和膝盖对准天板上的吊扇;手脚折迭形成的视觉效果,像是放大版的蝗虫;躯干和头颅垂落在四肢的正中,则有如被吊索鉤起的货柜。
    书包是反著背的,整紧贴著胸腹——要是像正常人那样背在后面,怕是现在要顺著后脑勺滑到头顶了。
    这个角度,兜兜看不见阮鯨波的脸。
    但兜兜看见她身体其他部分雕像似的静止不动,只有小臂以肘部为圆心、胡乱地转动,甚至反关节地拧到后面,和肱三头肌贴在了一起:这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能够拥有的活动度。
    早读前惯有的喧闹、隨著她进入教室而骤然消失,沙沙抄写声与低声交谈都不见了——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玻璃罩將三班教室、与学校的其他部分切割开来;这让张雨生的歌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片伴隨著单调背景音乐的寂静之中,兜兜伸出食指;话语响亮得几乎震耳欲聋:
    “哎?你就是说她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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